天晴微风,方晗所在的山月岛除了她自己,一个活人都找不到。
她立在庭院中,脑海中回想起影视剧里的神仙打架,都要先施个招式、配上“嘿”“哈”之类的语气助词。
方晗早已过了中二病的年纪,就算四处无人,一时间也拉不下脸完成这套连招。
她盯着溪水,心想,自己的法术现在是什么水平?能隔空控物吗?
谁知,这个念头刚出,原本涌动的泉水忽然流速缓慢,逐渐冰封,几柱清泉在她眼皮底子下瞬息间成了冰锥,然后飞旋到她身边。
方晗张开手接住,着实被惊讶到。
原来不需要用招式,也不要喊口号,只需心念一动。
初次尝试,方晗十分新奇,又在脑中想了几个指令。她想把一盆花搬走,谁知花是搬动了,却也迅速结冰,厚实的冰砖绝不该在云宗这样的地方出现,她稍一拧眉,冰砖又化成了水。
数次之后,方晗发现,自己的能力完全就是个造冰机。
她想把鱼捞起来,鱼上岸时全部成了冻鱼;想隔空拿杯子,杯子到手里时,里面只剩冰块,最离奇的是,她午后睡了一觉,整个岛都开始下雪。
睡前还是万里无云的微风朗日,醒后头顶云层冰冻,鹅毛般的雪落在山月岛,庭院里还有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桌椅,积雪成堆,地面也逐渐有结冰的趋势,方晗走在雪色中,所到之处冰晶四碎。
眼前的情况着实很麻烦,好在,自她醒后,雪花肉眼可见地变少,可见清醒时,她能够控制自己的能力,但睡了觉就不好说了。
头顶的冰云散去,雪也停了,要不是身边仍然霜寒刺人,方晗还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她弯下腰,默默收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检查有没有被冻坏的,这回不敢使用法术,生怕又不小心把哪里给冰住了。
也不知这样的情形还要继续多久,自己还要多久才能控制好法术。
方晗那里心平气和地收拾院子,主峰的逐波斋却一直维持着极其不好的氛围。
观夜两手交叉,顶着下巴,观察窗外,俊脸有些僵硬,半晌:“徒弟……”
师盈盈一直在等他叫自己,欢欣鼓舞地走上前:“师父!”
“这位玄女——”他把话尾拖得很长,“究竟在发什么脾气?”
一个时辰前,山月岛冷不丁下了场雪,惹得众多弟子围观。
若是整个云宗群岛都下雪,观夜还能安慰自己是天象异常,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山月岛仿佛与世隔绝,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不详的阴云密布其上。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含光玄女心情很不美妙,影响到了周遭气候。观夜不曾跟玄女打过交道,可玄女出自昆仑,所有术法无法挣脱冰之一字,这点,他相当明白。
师盈盈斗胆道:“师叔已送礼致歉,莫非玄女收到赠礼不满意?”
观夜摇头,又点头。
“你师叔八面玲珑,他送的东西,不会让人不满意。”
“那就是师叔让人不满意。”
“徒弟!”观夜大惊失色,指了指她,“这可是你说的,不是为师教你的。”
他面容扭曲,咬牙切齿:“你师叔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云宗上到百岁老牛下到两岁小孩儿都对他服服帖帖,怎么会有人看他不爽。”
师盈盈眨眨眼:“难道她是对师父、对云宗不满意?”
“……”观夜微笑,矢口否认,“算了,你师叔给人的初印象太差,玄女瞧不上他,不能怪我们青山云宗。”
他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师盈盈不懂其中意思。
“师父,”她问,“你在嫉妒师叔吗?”
观夜噎了一瞬,重又看向窗外:“你师叔讨玄女嫌弃,这样,为师吩咐你再跑一趟,给人哄顺了。看给玄女气得,就差六月飞雪。”
受师父所托,师盈盈格外自得,领命退下,一路上与其他弟子擦肩而过,不必问她,看那洋洋得意的模样就知她又是帮宗主办事。
临到山月岛中的院门外,少女停下步伐理了理衣襟,才报上姓名。
方晗正在搬院子里的椅子,她让人进来,师盈盈见满院子里半融的雪水,无从落脚,干脆站在门口。
“玄女,师父让晚辈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方晗微愣:“无碍。”
“方才天象大乱,师父训斥我们招待不周。”师盈盈直截了当地问,“晚辈见师叔送了谢罪礼,玄女还在因昆仑之事怪罪吗?若是没出气,我将师叔再叫回来。”
既然她直接问了,方晗也如实相告。
“我从来没有因为冰窟之事怪罪他。”她从容地坐在凳子上。
师盈盈松了口气:“师叔人很好,初次打扰您,我们也有不对。”
方晗又说:“我是讨厌他而已,就算那天他不进冰窟,我也烦他烦得很。”
“呃!”师盈盈错愕,她往日也算得上伶牙俐齿,跟师门里的人吵起来谁也不让着人,可一跟玄女说话,仿佛成了结巴。
“那、那,如此说来,玄女并不讨厌云宗,也不嫌弃我们,只是不喜欢师叔。”
见她理解,方晗点头:“你说对了。”
师盈盈呆在原地,终究还是庆幸大于错愕。
“那就好,晚辈见玄女神情冷肃,还误以为您讨厌我们。”
既然玄女不讨厌她们,师盈盈一鼓作气追问:“玄女,既然如此,师父先前想请您用宴,不知您是否赏脸。”
方晗轻轻眨眼,两人面面相觑。
“我是不讨厌你们,”她说,“可是,我也没说喜欢你们啊。”
师盈盈尴尬地落荒而逃,一路腾云驾雾回了逐波斋,将方晗的话复述一遍。
观夜听罢,喃喃自语:“这么说,她是天生就看雪生不顺眼。”
好像这样说也没错,师盈盈迟疑补充:“师叔和玄女应当从未见过面,玄女的嫌恶从何而来?”
谁料,观夜却如听不见这些可疑之处,他忽然站起身,负手而立,大笑道:“为师明白了!在玄女心里,为师和宗门都比雪生更讨人喜欢。”
“……玄女她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师盈盈回想,她分明一字不差地复述,师父的理解居然还有这种微妙偏差。
观夜充耳不闻:“不愧是玄女,眼光独到,明日为师亲自去请她。”
“可是,玄女不喜欢被外人打扰。”师盈盈提醒。
“什么外人,”观夜不以为然,“云宗是我家,她借住在我家中,就是我家人。为师要请家人吃饭,有什么不对?”
师盈盈气急,按捺下来,没有表露,气冲冲出去了。
朗朗晴空下,徐玠抱着阿芩在棋宫岛。
他拨开茂密枝条,对怀里的阿芩说道:“阿芩,睁眼看看,这里哪里有蛇?”
阿芩捂着眼睛:“师叔,我不看!不看!咱们快走吧,蛇要出来把我们吃了。”
徐玠失笑,手指轻点他的额头。
“阿芩,是你害怕,让我来陪你看,对不对?”他问,“今日你不敢看,往后就会一直害怕,难道阿芩要一辈子躲开这里么。”
他跟孩子讲道理,阿芩并不能全然理解,只是徐玠的话语温柔,让孩子少了些抵触。
阿芩要他保证:“师叔,你发誓这里真的没有蛇。”
徐玠颔首:“好,我发誓,岛上一条蛇都没有。”
闻言,阿芩松开手,缓缓睁眼——被徐玠拨开的柳条后,有几根粗壮的枯木倒在地上,爬满青苔。
他揉了揉眼睛:“是树。”
“可是,我看见的那条蛇会动……”阿芩仍在嗫嚅,“跟这个树干一样粗,尾巴很长。”
徐玠没有否认,引导他回想:“是不是昨天下了雨,阿芩一个人在这里害怕?那蛇究竟多粗多长,什么颜色?往哪里游去了,你还说得上来吗?”
小孩子哪里记得那么多,阿芩看着眼前一片翠绿,眼中茫然。
徐玠抱着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背:“你师父在四周设了结界,巨蛇定然是妖修,进不来的。”
阿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决定相信师叔的话。
“是树吧!”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被师叔抱在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徐玠抱着半大的孩子回主峰,将阿芩送回掌教手里,娄掌教哈哈一笑:“徐师叔带孩子真有一手,又把人给哄睡了。”
“阿芩年幼,往后别让他独自去偏岛,”徐玠温声叮嘱几句,“给他抓些药,想必昨夜没休息好。”
掌教一一应下,和他说起刚才的事儿。
“山月岛下了大雪!哎呀,吓死人了,大家都在传玄女心情不好,”娄掌教朝他挤眉弄眼,“你给她送了什么东西赔礼,看来不合她心意。”
徐玠十分意外地抬起脸,看了眼山月岛的方向,而后肯定道:“……与我送的东西无关。”
夜里,方晗把徐玠送来的箱子再次打开。
白天发现箱子里还有说明书后,她又把几个瓶子看了个底朝天,发现瓶底都标着字。
水、月、火……
耐心等到晚上,方晗拿起离手最近的水字瓶,她这回又倒了倒,还是空空如也,于是换了个思路,走到庭院里,将瓶口对着溪水。
陡然间,先前庭院里的蝉鸣、飞鸟振翅的声音消失不见,一阵可怕的静谧后,玉瓶中发出一阵幻歌。
方晗仿佛置身海边,潮汐起伏,空灵的歌声轻柔哼唱,就连海风吹拂的声音都十分逼真,带着潮湿感。
直到此刻,玉瓶中才滚落一颗五彩鲛珠,方晗握在手心里,顿时五感清透,随之而来是昏昏沉沉的睡意。
原来徐玠给她送的是仙界版的催眠白噪音,还能助她修炼,正是方晗所需要的。
小说里写他很擅长交际,管着云宗的人情往来,方晗只看文字没有感觉,受了这份礼,才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很会揣摩人心。
至少这份礼物她的确很喜欢。
瓶子置于溪水中,整个庭院都被鲛人的歌声包围,方晗躺到床上,合眼就如同在温暖的海边,海潮轻缓,轻风徐徐拂面,不忍搅动她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