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晗一向认为“救世主”这个词相当耐人寻味。乐于助人,是极其富有爱心的表现,值得称赞,可救世这样的概念,强行安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简直是无耻。
她无端联想到公司里的某位同事A,明明入职简历上写得很清楚自己的职能范围,过了实习期依旧勤勤恳恳,却在高层内斗中不得不被调动到风马牛不相及的部门,还不让她混工资,时常批判她的工作效益,从此以后方晗每次路过她的工位,看她的表情都误以为在坐牢。
“你们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方晗想不明白。
雪莲反问:“不公平,是指哪一点。”
“强行把别人叫来异世界,安排任务,我如果听你们的,得冒着高风险完成,还没有回报,”方晗分析对比之后,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这比资本家还要残酷一百倍。”
“谁说没有回报,”雪莲纠正她的思想,“你能获得爱情啊,有了徐玠的宠爱,你要什么有什么。”
方晗用看弱智的眼神盯着纯白雪莲,好一会儿没出声。
她并非被说服,而是意识到此莲的思维根本就不正常,只好问别的。
“既然我的设定是玄女,为何没有法力。”
雪莲让她别心急:“你一直在睡觉,没怎么用过这具身体,等过段时间,法术就回到你身体里了。”
还好没给她个战五渣的身体,方晗心里舒服了点,又沉思:“我的武力值大概在这本书的什么水平?”
“前中期的天花板啦,”雪莲很爽快,又抱怨,“拜托,你有没有认真看小说,你如果不是天花板,怎么护着徐玠,帮助他一统魔修。”
“我是他血包呗,给他输血来了。”方晗吐槽了句,重又沉默。
这回,无论雪莲怎么开导,方晗都维持着微妙的表情,它猜到了些什么,坚定开口。
“方晗,你不能杀他!这本书的主要角色,你都不能杀。”
想法被猜到,方晗有些怒意:“凭什么?”
雪莲衡量一番,知道没有好处无法说动眼前的穿书女,只好告诉她真相:“你杀了他,这个世界就会再次重启,而你会带着记忆轮回。老实说,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精力来维持这里的稳定,每一次重启都会带来无数不确定因素,到时候你要面对的就是更危险的徐玠。”
这不行,那也不行,方晗很失望,只能维持原来的计划,躺平。
雪莲试图跟方晗寒暄一番,缓和气氛,它问了几个问题,臂如跟徐玠的初次见面,对他印象如何。
方晗实话实说:“好看。”
不仅徐玠好看,修仙背景下,很难有不好看的人。方晗从冰窟来云宗的路上,跟一帮弟子待了一阵,目光所及之处就没有丑人,最差也是面容清秀,气质出尘。
作为其中佼佼者,徐玠那张脸是让方晗迷惑了一会儿,他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十二分的耐心,对着青春期的少年修士们还能慢吞吞地说话,想想吧,连叛逆期的孩子在他面前像被顺了毛,他的脾气得好成什么样。
方晗从前误以为反派都是邪魅风骚的长相,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好人,雪莲得意:“这都是古早的设定,咱们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
只可惜方晗对此没太大兴趣,雪莲也逐渐枯萎,不再说话。
它离开了这个小世界。
三日后,是宗主出关的日子。
前夜里雨才停下,今日被好日头照了照,绿茵清香,花叶葱翠欲滴,成片的竹林中,师盈盈顺着石道往上走,在半山腰遇到了师叔徐玠和一名年幼的弟子。
“师叔,你一定要帮我去看看,求求你了。”那弟子拽着徐玠的衣角,“我真的看见左边的环岛上有巨蛇,晚上都不敢睡觉。”
“阿芩,仔细想想,你在哪座岛见到了蛇。”徐玠半蹲下身,敛着眉眼,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帮阿芩擦干眼泪鼻涕。
云宗四周大大小小的环岛不下二十,仅靠大致方位,无法分辨。
不问还好,一问,阿芩嚎啕大哭:“就是左边!落星?棋宫……师叔,那条蛇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实在太害怕,什么都忘了。”
师盈盈眉心一皱,几步上前:“阿芩,别胡说!云宗上怎么会有巨蛇,你定然是看错了。”
她向徐玠稍稍行礼,十分粗暴地将阿芩拉到自己身边,捏着他的肉脸,叮嘱他:“今日师父出关,你可不要乱说话。”
阿芩见师姐过来,哭到一半的眼泪强行憋回去,师姐不比师叔的耐心,她也最讨厌别人哭,阿芩抽泣几下,果真安分下来。
徐玠有心安慰,摸了摸他的脑袋,徐徐叹气。
一行人上了山顶,此处直入云霄,四处寂寥,唯有一小小山洞,石门半开。
师盈盈心中雀跃,走到最前头,高声喊道:“师父!”
悠悠山洞里传来男人的回话:“盈盈,你来得真早。”
男人的身影靠近洞口,师盈盈嘴角上扬,刚要说话,身后的阿芩就飞奔而上,一把抱住了观夜,嘴里喊着师父师父。
观夜抱着小徒弟走到外面,掂了掂手上的重量,爽朗笑道:“为师闭关几个月,阿芩又吃胖不少,修为可有长进?”
“有的,”阿芩点头,“已经学会纵云术啦。”
“既然如此,一会儿为师就检查你的功课。”
观夜只抱了片刻,就将阿芩放下去,他先后和徐玠、师盈盈二人颔首示意。
“雪生,我一闭关,你就又累瘦几分,”观夜打量着自己的师弟,“你呀你,就是心肠太好,让其他师兄替你操劳也是一样。”
徐玠摇头:“其他师兄都有弟子要教习,唯有我是闲人一个,做些杂事也无妨。”
观夜冷哼一声:“什么教习,摆架子而已。”
两人边走边说,师盈盈在后面带着阿芩,可她的耳朵却一直竖着,等师父喊自己。
师兄弟说完闲话,观夜稍正经些:“这些日子可有出什么大事?”
徐玠想了想:“多大算大?”
“就先挑最大的说吧!”
徐玠不爱卖关子,挑了数月来头等要闻告诉观夜:“林素与韩奕风没能结成道侣,二人不知因何翻脸,据说喜酒都没喝上,林素的心就被韩奕风给生剖出来。”
“剖心?”观夜不可置信,后脑发麻,“韩奕风是灵山弟子之首,修的是正道术法,要外人的心做什么?”
“说是为了救人,”徐玠想起那些不知真真假假的传言,没有告诉观夜,只说,“林素死了,他又不肯交还尸体,眼下,灵山与天机阁闹得很僵。”
这果然是大事,只是与云宗无关,观夜震撼良久,也只当听了个故事,忽又懊恼地看向徐玠:“他们结契大殿,我们送的可是百年玉树!”
玉树珍贵,又极为脆弱,一旦入了泥地就不能轻易拔出,否则必死无疑。
这可不是寻常礼物,没法原路退还,观夜心痛之余,徐玠已说起第二桩大事:“含光玄女,你应当听闻过她的名号。前些日子我们在昆仑山一脉寻旧王都遗址,不慎炸毁了她清修的宝地……这会儿,人就在我们云宗落脚。”
玄女这个名号不是等闲之辈能用,观夜拧眉回忆:“玄女……含光玄女。她成名太早了,只记得有一本妙法傍身。”他吩咐徐玠,“昆仑脉的女修都不简单,恰好我出关,今晚宴请她,给她赔个不是。雪生,你再挑些厚礼送去。”
徐玠没答应:“恐怕她不想见我,那日在昆仑山,我是第一个走进去的。”
师盈盈也出声作证:“没错,师父,玄女上回见我时已吩咐过,她不想见外人,要清修一段时日。”
这事不好办,观夜左右为难,他有意讨好玄女,让她久住于此,思索过后,他大手一挥:“解铃还须系铃人,雪生,你去给她赔礼道歉!”
方晗没有骗师盈盈,她是在清修。
既然决定要先弄清楚故事主线、恢复修为,方晗就不能继续成日里蒙头睡觉,她在心里制定了极养生的作息,早睡早起,唯一的正事就是看原著,不过最多也只看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就在院子里静养,看山看水,看花看鸟,闲时饮茶,倦时小憩,总之就是不见人。
穿书后的一大好处,就是她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自己的时间。
想她在现代社会只是社畜一个,哪儿来的时间和金钱去享受这种纯天然的山水景色,充其量也就把电脑壁纸设置得绿意盎然。
难得周末或是国假,也要小心组里发来新的工作跟进,即使在旅游也要随时随地做好加班的准备,这就导致方晗从前晚上睡醒也不敢看手机,她怕看到工作消息,爬起来嫌累,闭上眼睡觉又心烦。
可是这里不一样,这里很美,且她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不需要提心吊胆手机上是否有人找不到她。
几天下来,方晗整个人都平和不少,冰窟里固然清静,可此处山水更怡人,她整个人都轻盈不少。
徐玠来时,方晗正在院子里看书。
她住在偏岛,院子极宽敞,竹楼立了有三层,庭院里引泉穿堂而过,清水穿过湖底石块,涓涓细流向远处。分明刚睡醒,可小说里乱七八糟的情节看得方晗头昏脑涨,差点又睡着,只是忽然一阵冷意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看向院外。
隔着枝影,青竹门外站了个青年,淡淡的光晕朦在他身上,身姿挺拔,容止清美,提着物件的手指玉白细长。
方晗知道来人是谁了,她疑惑:“徐玠?”
而后她意识到,自己对外人的气息变得很敏锐,雪莲说过她的术法会恢复,看来不是骗她。
徐玠站在门外,并不想惹恼这位玄女。
“前些日子无意冲撞玄女,听闻玄女在静修,特来赔礼。”
方晗怪想笑的,她说:“你不用特意跑这一趟,东西放下吧。”
她不让他进院子,徐玠没有多嘴,放下东西后,还自己后退几步。
“当日之事多有得罪。”
“嗯,”方晗应声,“明白就好,我不会为难你,别来扰我清静就成,走吧。”
这是原谅他,还是没有原谅?徐玠没听出她话中含义,选择最稳妥的法子,说了声抱歉,不再打扰。
方晗对徐玠谈不上原谅与否,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活在这个世上,方晗都很烦他。
因为他的存在,她不得不做这些麻烦事,不烦他烦谁?
等他离开自己的感知范围,方晗才推开院门,打开他送来的东西。箱子里装的是几个白玉瓶,光看质地,并不精美,方晗打开其中一个看了一眼,里面居然是空的,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就见箱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
“玉瓶留声,鲛人的宝物,可助玄女清修入定,请于夜间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