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唯有一轮孤月高高悬挂在天上,
有无数皎洁的月色倾泻而下,
将林黛玉这些时日好不容易养出血色的脸映得惨白。
“林姐姐…我…”史湘云嘴快,其实说完便后悔了。
虽然自宝姐姐来了之后她确实更喜欢同亲亲大姐姐般的宝钗在一路说话玩笑。
但她同黛玉、爱哥哥以及三春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有一份独特的情谊在。
月色里,林黛玉的脚步不自觉后退了几步,眼中迅速蓄满泪,却怕被她们看见忙侧身拭泪。
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她能当即回怼,但涉及这些她却一句反驳史湘云的话她都说不出。
因为湘云说的是真的。
她丧父丧母又无兄弟姊妹,
她孑然一身。
“林姐姐,是我嘴快,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是你的姊妹,我该打,你可注意自己的身子要紧。”
史湘云其实也有些慌了,她看不惯黛玉只是因为自己面对黛玉时隐秘的自卑和想为薛宝钗出头的义气。
确实没想到嘴快就拿了最不能提及的事情去刺她。
到底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上前想要扶黛玉,却被黛玉侧身躲过了。
林黛玉看着明显焦急的史湘云抿唇:“高攀不起,我原是无依无靠来的,又没有兄弟姊妹,自是不会与人相处,哪比你们又是哥哥又是姐姐?”
黛玉说完,便先一步离去,袅袅婷婷的背影宛若乘风而去的仙子。
“林姐姐!”史湘云大急,想追上去,却被薛宝钗抓住。
“别急,颦儿不会同你生气,可若你再缠着她我便也不知道了。”
史湘云不解,还急得跺脚:“好姐姐,林姐姐都这般了还不是生气?”
“你看你每次来,她哪次生过你气?”薛宝钗含笑点了点史湘云的额头。
“可!这次我说起了她死去的爹娘…”
史湘云想了想,好像确实,虽不是故意的,她每次来总会带上林姐姐一句,林姐姐确实没有哪次追究过。
薛宝钗听完一愣,却只是道:“没事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玩乐都来不及呢,哪会生气?”
她用她不甚聪明的小脑瓜子想了想后猛地点头,一把抱住宝钗的胳膊,对宝钗更为亲密:“宝姐姐说得对极了,保不齐明儿个我们便又能一起说笑了,还是在咱们家好...”
说着眼神有几分落寞。
“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家受了委屈?”薛宝钗忧心得看着愁眉苦脸的史湘云。
史湘云其实同林黛玉一般皆是没了父母,不同的是林黛玉是到外祖母家,而她则是被叔婶养着。
虽都是亲戚,但总是寄人篱下。
饶是史湘云这般没心没肺的姑娘尚且因此介怀。
所以见着林黛玉被贾母、宝玉热切关注,难免自卑起来。
史湘云左看右看确认无人后,才摊开细嫩的手指,上方赫然布满细细的针孔:“只要在家我每每都要做针线半夜,日日竟都不能停歇。”
紫鹃满脸忧心的看着前边脚步都有些飘的黛玉,忙不迭想上前搀着。
林黛玉虚弱的摇了摇头,看向天边孤傲的月色:“没事,就是有些想家了。”
人受委屈了,总是想家的。
紫鹃再也控制不住,转头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似的止不住的在掉。
姑娘幼时也会想家,只是不说,恐是知道说了也无用。
现在姑娘想家了,却说出来。
那表明,这扬州,姑娘是打定主意要同陆家母女回的。
那…她呢?
她该如何选择?
她是贾府家生子,亲人都在贾府,若跟着林姑娘去了,这辈子骨肉可还能见?
“你莫要自累,没有不想回家的。”黛玉轻轻拍了拍紫鹃的肩膀:“你我主仆一场,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紫鹃侧头抽噎着肩膀,竟是说不出话来。
黛玉也不急 ,等她发泄完情绪,主仆才离开。
远远要路过怡红院时,林黛玉停住了脚步,去潇湘馆确实走怡红院更近,但她不想走。
紫鹃忙道:“今儿个月色不错,不若往旁拐去,再走走?可那条路树木交错,恐多蚊虫,也不知陆姑娘送来的驱虫香囊能不能驱散。”
“她断不会拿不好的来。”林黛玉颔首,想起陆姑娘脸上明显多了些笑意,主仆便往另一条路而去。
紫鹃也觉得是,陆家母女对姑娘是真没得说,细比之下只觉比这些亲亲姊妹还用心些。
又见蚊虫当真避开她们绕着灯笼飞走,心中对陆家母女好感再上一层。
待她们走后,正好有小丫头来倒贾宝玉的洗澡水。
边抬还嘀咕着:
“二爷近来沐浴愈发迟了,每日必是两个时辰起,莫不是洗着洗着睡着了不成?”
另一个小丫头面色涨红,
哪是什么睡着了?
是因为今日伺候二爷沐浴的是碧痕,
老太太还病着呢,众人无不在老太太跟前候着。
碧痕倒好,居然还拉着爷硬生生洗了两三个时辰。
晴雯等守着的丫鬟也不敢去问,只等洗完了,才进去瞧。
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
这话却是小丫头万万不敢说的,只道:“只是二爷洗完穿好衣服,好似又出去了,袭人姐姐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必定早飞去了。”
“这么晚了,去了哪里?莫不是去看老太太?”
“鸳鸯早打发人来说老太太无碍需要静养,便再也没有别的,只是隔壁了,离得近,哪时不是起早贪黑的跑去?竟日日让宝姑娘追着问。”
“可万万不敢说她,你怕不是忘了陈妈妈她们不过说了几句下场如何了?你这话若让晴雯姐姐听了当心撕了你的嘴。”
小丫头记起这事,慌忙掩了口,再也不敢多说,匆匆抬了浴桶就往回走。
而这边的林黛玉不期然绕了这么大圈竟还能看到贾宝玉。
不因为别的,就因他灯也没提,就堵在潇湘馆的门口。
紫鹃一时不察还被他隐在暗处的鬼影子唬了一跳,厉声喝到“谁?谁在那?”
贾宝玉听见紫鹃的声音,慌忙跳出,夏日里蚊虫多,他来得急,没有佩戴驱虫香囊,不过一会便被叮了好几个包。
有一个还正正叮在眼皮上,他揉了揉就红肿了大片,睁眼都有些雾气,难受得紧,但天黑看不清,只喊到:“好妹妹,别怕,是我!”
紫鹃把手中的灯往声源处探去。
被他萎靡却餍足的脸唬了一跳,语气怨怼:“宝二爷?这么晚了做什么?躲在那若是姑娘吓出个好歹了如何是好?”
“是我的错,好姐姐饶我。”贾宝玉笑着打哈哈,又见黛玉躲到了紫鹃身后,轻声道:“林妹妹 ,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只说了就是。”
“是我对不起妹妹,砸了妹妹的玉,我今日便拿这东西来换。”贾宝玉说着,便从怀里小心翼翼的递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间也不知放着什么。
“不必。”林黛玉垂眸,淡淡道:“若你真的有愧也不是于我,而是于外祖母,也该捡点正经书看,考取功名让她们高兴才是真的。”
贾宝玉闻言愣住,只觉头顶有数到雷咔嚓劈下,直冲天灵盖,脑瓜子都嗡嗡嗡。
他不敢相信冰清玉洁的林妹妹也会同宝姐姐、云妹妹之流劝他学那些恶心人的经世学问。
这、还是林妹妹吗?
不、不可能、林妹妹不会这么想,只是在气他,让他离她远点。
只是因为知道他不喜欢这些,故意说的。
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妹妹说得什么话?去学那些经济学问倒不如我们姐妹们一起联诗来得有趣,何况云妹妹也来了,岂不更热闹了些,明日我们便使了银子唤她们拿好吃的好玩的来,我们在园子里玩一天,岂不妙?”
林黛玉蹙眉,她确实存着让他快点离开的心思:“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得少。”
“何苦算这劳什子?你身子不好反倒受累。”贾宝玉听她没谈经济学问已乐开了花:“林妹妹放心,上头还有太太、老太太呢!必不会短了我们的道理。”
林黛玉不说话了,便是连紫鹃都哑口无言。
贾宝玉面上一片纯真,对万事犹然不知,只知及时行乐。
而且一点打击或者出了稍大点的事,便躺着不起只知向长辈撒娇,寄希望于长辈出面摆平。
更令人寒心的是,一直疼爱他的贾母如今因他病了,他却半分不关心,反倒说起明日在园子大吃大玩起来。
这样的人,是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林妹妹可是生云妹妹的气了?”贾宝玉见林黛玉要走忙追了上去:“你别同她置气,她你还不知道?不过嘴快了些,你且饶了她,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紫鹃挡在二人中间,以前袭人同宝钗每每闻着味,必及时能来一个,今天是怎么了?
这两人竟都还不到?
紫鹃一边挡着贾宝玉一边暗骂。
此时顾淮璟看着舒青专门来送的请帖沉默不语。
他的帖子似乎与其他学生的不同。
上方是展翅欲飞的蓝色鸢尾花。
“原不知你竟比我年轻,即是兄长的诞辰,可不能缺席哦!”
舒青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便将请帖塞到他怀里。
过几日,是她十五岁的生日。
虽她如今扮作男子,但女儿家的及笄她也不想错过。
于是便缠着付夫人摆宴请同窗。
付夫人被她缠得不耐便只能同意闺女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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