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谨任那信在案几上放了许久。
取卷宗时,手臂越过那信。
卷宗打开,又瞥那信封一眼。
卷宗关上,再瞥信封一眼。
过了半晌,信封要被瞪出个窟窿,卷宗愣是一页没看明白。
“啪!”
贺玉谨猛地掷开笔,冲那信又瞪了数秒,然后一把将信抓在了手里。
匕首刀背在蜡烛上一燎,沿着着信封按压一圈。
信封完好无损,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
信纸展开,看那纸上东倒西歪的鬼画符,贺玉谨气极反笑——
好,很好,非常好!
信果然是他妻子写给阿坦少将的。
据说这位什么阿什么坦的小将军,同他小妻子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在草原上一同长大,日日一起骑马,感情颇深。
信上画的是王八还是乌龟,贺玉谨他是看不明白的,但那什么坦,肯定看得懂。因为这一定是他俩这么多年形成的默契,是彼此才懂的“情话”!
想到这里,贺玉谨已经是气急攻心。
而再往下看,就气焰更胜!
似是生怕不知是谁寄的信,最末楚双香还特地留了自己的名字。
署名:楚双香。
这三个大字横平竖直。
楚双香天资好,又好学,他才教了短短几日,她那一手字就写得又娟秀又漂亮,直写到他心坎上去了。
一想到自己这么煞费苦心教出来的宝贝,转头就被用来给别人写情书,贺玉谨气得没当场吐血。
“王爷……”吴叔还等着贺玉谨发号施令。见他面色不好,便也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地问:“这封信如何处理?要不,我拿去烧了吧。”
“烧了?”贺玉谨又是一声冷笑。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将楚双香的亲笔信对折起来,再夹进信封里,用烤化的胶水再次粘上。
这份信看起来便又跟没有拆开过一般了。
“不仅不烧,”贺玉谨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本王还要你保证,这封信一定一定,到了阿坦将军手里。”
“啊?”吴管家愣了愣,没弄清贺玉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汤药,但也点点头,说:“是。”
马鹏里,楚双香正给怀孕的母马刷鬃毛。
母马舒服得双脚直撩蹄子,甚至发出了鸡叫,“咯咯哒!”
婢女红奴帮着接水,感慨道:“真不知道娘娘手上有什么法术,这马儿刚进马厩时,蔫得那是个什么样,瞧瞧它现在,精神极了。”
小母马表示同意,再次得意地撩蹄子,仰着脖子:“咯咯哒。”
“娘娘。”这时一名小厮过来,说:“王爷请您过去。”
“好。”楚双香点了点头,将鬃毛刷递给红奴,放下挽起的袖口,嘱咐道:“多刷刷它的后背,母马肚子里有宝宝腹部变重,后背会很难受。”
“是。”红奴忙乖巧应下,“娘娘快去吧,这马儿我来照料。”
楚双香匆匆回屋,屋里却是静悄悄的,没人,只有白腾腾的热气从水墨屏风后飘了出来。
“王……”楚双香绕至屏风后,“呀”地吓了一跳。
她两手慌忙捂眼睛,已是面红耳赤。
贺玉谨正背对着她,端坐在浴桶里。
屋里没燃蜡烛,只有点点月华越过窗扉,银色瀑布般的洒在贺玉谨丝绸似的头发上。
既然是正在泡澡,贺玉谨当然是没穿衣服的。
他就这么赤|裸着上身,两条健壮的手臂松松垮垮地搭在桶沿上,单薄的眼皮半垂,像一头漂亮蓄势待发的猎豹。
听见她进来,贺玉谨微微侧过脸来。半张俊英的脸庞上鼻梁直挺挺一管,破开了室内的明与暗。
那双极黑的眼眸深深睨了她一眼,然后转开。他往身上掬了一捧水,偏了偏头,冷冷地说:“干站着做什么?过来。”
楚双香缓缓放下了手,但双脚仍然像被凝固住了,一步都移不了。
她本来对男女那些事懵懵懂懂,那天晚上贺玉谨给的刺激又那么啊,她到现在都是懵的、是恐惧的。她压根不敢再去触碰贺玉谨的身体,生怕她不小心碰到哪个不该碰的地方,他又会变得跟那晚一样,化身嗜血嗜肉的野兽。
见楚双香半晌不动,贺玉谨本就烦闷不堪的胸腔里顿时烧起了另一股邪火。
他回头,冷冷地瞪着楚双香。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为什么对他这么抗拒?为什么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乖一点,粘人一点?为什么对他这么不情不愿。
又为什么,肯对另一个人写那么长的情书……
“过来,”贺玉谨强压着气,沉声说:“别逼我抱你过来。”
他的气压越来越低,楚双香只得缓缓迈开脚步,“是。”
她悄声自己给自己打气,就是,就是洗个澡而已……她不是,经常给马儿洗澡么?
对,没错,就把贺玉谨当马儿吧,继续驯呗。
她深吸口气,在浴桶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抬手将脑后的碎发挽起。
白皙的脖颈顿时露了出来,点缀着丝丝乌青,像漂亮高傲的白天鹅。
她从小面盆里捧出黑皂角,涂擦在小小木梳上,再将贺玉谨垂下来的头发束成一簇,一点点给贺玉谨梳头。
小巧玲珑的纤纤玉手穿过贺玉谨泼墨般的发丝,像是白玉陷进了黑墨里。
她还是很喜欢贺玉谨的头发,亮晶晶的,每一根都很健康,尤其是在月光下,又顺又滑。
这么给贺玉谨梳头,和那日梳头,是完全不相同的,首当其冲的一点就是,现在的贺玉谨上身没穿衣服。
所以每每当她伸手挽住贺玉谨的头发时,她的指腹就会不小心擦到他的肩。
他肩上有一层起伏的肌肉,每次摩挲上去时,那一块块流畅的肌肉线条便像山一样起伏着。
手指擦到某一处时,有异样的凹凸不平。
楚双香手一顿,然后意识到自己刚刚又碰到了贺玉谨的一处伤。
她忍不住抬头,隔着朦胧的雾气和涟漪的水光,瞧瞧瞥了一眼。
她看清了贺玉谨的身体。
贺玉谨的肩膀上有三处深浅不一的刀伤,然后是后背,左侧腰,手肘……
在来楚域之前,关于贺玉谨的传说就在草原上大肆流传着。
他们说贺玉谨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
一顶红缨枪,半张修罗面,铮铮铁蹄守护着大晋河山。
可当她此刻这么近距离地去看他们的神,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神。
他是个凡人,普通人,不是神。如果他挨了刀砍,就会疼,就会流血,就会留疤。
想到这里,楚双香心口一紧,拨弄贺玉谨头发的手指更温柔了。
目光再往下些,浴桶里的雾气吹散,隐隐看见水下别的什么东西的轮廓。
楚双香又唬了一跳,怎么,怎么,这么……
她慌忙垂下眼睛,愣愣地去捋贺玉谨的发尾,尽量让自己专注在贺玉谨的头发上,不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瞥一眼。
但她这么猛地一抓,贺玉谨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楚双香玩他头发时,贺玉谨那一双鹰眼早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了。
“刚刚不是看得挺带劲儿的么,怎么?又不看了?”贺玉谨非不逞她意,故意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
楚双香浑身也就剩个嘴硬,她咬着一口小银牙,腮帮子鼓鼓的,也要理直气壮地说:“我没看!”
“哦。真没看?”贺玉谨揶揄:“看了其实没什么。但看了还撒谎,可是要长针眼的。”
楚双香慌了,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水汪汪的。
她不要长针眼啊,嘤……
“看没看?”
楚双香:呜呜……
贺玉谨:“有胆子看,倒没胆子承认,小怂包。”
贺玉谨幽深阴沉的目光凝望着楚双香绝美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微肉的下唇瓣,“同我说说,夫人今日在府里做什么了?”
问完后,贺玉谨的手并没有移开。这让楚双香讲话很不方便,只要她一开口,他的手指就会碰触到她敏|感的牙根。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低声说:“唔……没干什么,就赏花,照料马儿,用膳。”
“没出府?”贺玉谨盯着楚双香的眼睛。如果见过他审问战犯就会发现,那时他的眼睛和现在是一样的。
“出去了。”楚双香点头。
“是吗?”贺玉谨手指用力,让那微肉的嘴唇变了形,“去哪儿了?”
“城西,”楚双香说,“看马鞍。”
“还有呢?”
“城中也转了转?”
“做什么?”
“看布匹。”
“买了?”
“买了……”楚双香小声说:“买了段丝绸,给王爷做袍子。”
贺玉谨眉稍微动,“去没去城东?”
信使就在城东。
他的语气平淡,但眼神已经冷如冰霜。
城东……
一听这个地方,楚双香的心瞬间跳得比刚刚看见贺玉谨时还要快。
她实在不会撒谎,一说谎就难受得快要呕吐出来。
要说实话吗?
贺玉谨能够被相信吗?
她是楚达用来制约他的棋子,那么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姆妈还在塞外,他是会帮她,还是干脆直接除掉这个累赘呢?
她甚至不敢往深处想。
姆妈可能出事的念头只要冒出来,就让她手脚冰凉。
楚双香不说话,贺玉谨便等着。
他觉得自己宽宏大量到极点,就连现在还在给楚双香机会。
只要楚双香说实话,哭着说自己再也不找那个什么坦,他甚至可能不再继续计较下去。
可半晌之后,楚双香眨了眨那双看起来温顺如小鹿,实则很会骗人的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说:“没有。”
没有。
好一个没有。
贺玉谨竟笑了一声。
楚双香话音未落,他便冲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咬了上去。
微尖的犬牙反复拉扯着柔|嫩的嘴唇,又痛,又酸,还有一丝丝难以启齿的酥麻顺着后腰一寸一寸往上爬。
她想往后躲。
但那双巨大的手掌插|在她脑后的碎发里,强硬地抵着她的往后躲藏的头。
一团团升起的雾气大湿了她的头发,让她的发尾和她的眼角一样湿漉漉的。
“嗯唔……”她被弄得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贺玉谨却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呀!”楚双香吓得魂飞魄散。
下一瞬,贺玉谨已经将她抱进了浴桶里。
楚双香怕水,突然跌入浴桶让她瞬间想到了那日淹水时的窒息感。
于是,虽然明知道是贺玉谨拉她下水的,她反而不知好歹地去抱贺玉谨的手臂。
她的前方是贺玉谨坚实的胸膛,后方是扎实的浴桶,这次她连动都动不得。
贺玉谨强壮的手臂钳着她的腰,将她往后一压,继续去咬她的嘴唇,“看来我要再告诉你一遍,到底谁是你夫君。”
楚双香抖抖索索,不停地摇头。
她害怕极了,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想不出别的逃生之法,只想到不入流的讨好,指望把贺玉谨哄开心了,就能放她一马。
她笨拙地一点点凑了过去,手臂攀附着贺玉谨的肩,然后轻轻碰了碰贺玉谨的下颚。
贺玉谨那边僵了僵。
他的脸都快黑了,下颚角紧了再紧,沉声道:“就这么害怕?”
“嗯,害怕……”楚双香说。
“算了。”贺玉谨一手抱着她。
他不是什么好人。
言而有信,那是好人才有的座右铭。
所以他最后不仅用了手,也用了腿。
当楚双香被抱着卷进被里时已经时深夜。
整个过程如那浴桶里的水一般激|荡|热|情,贺玉谨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反复提醒她自己的身份,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
楚双香闭着眼睛,感觉身后贴来的热|源。
结束后,贺玉谨正从背后抱着她,又一口嘬在了她的后脖颈上。
楚双香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呜。”
贺玉谨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捉弄着,像把玩什么爱不释手的宝贝。
楚双香觉得又累又困,还有一种浑身骨头被敲过一遍的麻,小腹那里坠坠的。
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她也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好像被抛到半空中,然后飘在云里,如果俯下身,能看见在浴桶中和贺玉谨纠|缠在一起的自己。
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清了。
在彻底睡着前,她迷迷糊糊听见贺玉谨在对她说什么,但她太困了,没怎么听明白,甚至没分清楚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漠淡然的贺玉谨俯身吻着她的后脖颈,近乎哀求地低声说:“别离开,好不好……”
贺玉谨还会求人?
这一定是个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