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楚双香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沉香。
那是她经常从贺玉谨身上闻到的气味,很淡,但又十分好闻,现在楚双香终于知道,原来这香味是来源于书房里燃着上好沉香木的香炉。
从香炉前抬眼,贺玉谨正坐在一把红木圈椅上,手中举着一卷书册,眉目低垂。
“有事?”他翻了一页书册,轻描淡写地问。
“没……没有……”
“没有,为什么过来?”贺玉谨又翻过一张书页。
“路过。”楚双香答道。
贺玉谨竟不依不饶,他抬头,一双俊美的凤眼微眯,淡橘色的火烛在他的眼眸上流转生辉地闪烁着。
“书房是府中禁地,所以安置在角落,三面无路。我倒是好奇,我夫人是要去哪儿,能从我书房前路过?”
“我……”楚双香语结,她现在连安贤王府几个大门是朝那边开的都没摸个清楚,再也编不出来了。
贺玉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既然来了,那就过来。”
楚双香直愣地看着贺玉谨,也不知道贺玉谨要她过去做什么。
她缓缓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贺玉谨书桌的对面,停住了。
贺玉谨眼皮不抬,继续说:“到这里来。”
到他那里去?那是到哪里?
望着那把刚刚坐下一人,两人便是勉强的圈椅,楚双香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了。
“王爷……”正疑惑时,贺玉谨已握上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将她引到了自己面前。
当楚双香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那把圈椅上了,而贺玉谨就在自己身后,温|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她的后脖颈上。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特别的触感意味着什么。她心中一惊,就要再动,贺玉谨钢铁一样的手臂往她腰腹一环,强硬地往下一压,似笑非笑地说:“夫人又在想什么?”
“我……”
贺玉谨:“夫人别急,为夫也想做夫人想的那件事。但今日夫人骑射了一天,怕是吃不消,来日方长,如何?”
楚双香腹诽:不如何!
“不过,夫人若实在性急,非要动下去,我可也保证不了。”贺玉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隐隐有危险的意味。
楚双香大气不敢出,僵硬地蜷缩在贺玉谨怀里像一只会说话眨眼的娃娃。
贺玉谨声音如初,说:“可会研墨?”
“会一点点。”楚双香抽气道。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被郡王从塞外接回楚城后,楚双香虽没上过一天学,却偷偷看过楚玉儿是怎么跟老师学写字。
“研墨。”贺玉谨道。
“是。”楚双香一边费力地回忆,一遍葫芦画瓢,将墨条化在了砚台里。
贺玉谨从笔架上取了笔,就着她砚的墨,便在宣纸上落笔。
楚双香看着贺玉谨的手,他的手是拿笔的手,很大,宽厚,骨节分明,她看着那双手,在纸上游走,心跳跟着变快了。
贺玉谨收了笔锋,道:“可认得这三个字?”
楚双香瞪着那纸,实话实说,她一个字也不认识,但也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贺玉谨的这手字,就是极好的。
潇洒如游龙飞凤,又结构敦实,排列齐整,分寸得当。
就如他这个人,看似随性傲慢,实则内心有坚毅的信念。
楚双香愣愣地望着那字,只能诚实地摇了摇头。
贺玉谨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指了过去,告诉她:“楚,双,香,你的姓名。”
楚双香瞪大了眼睛。这是贺玉谨头一次叫她名字。
往常他总夹枪带棒地叫她夫人,语气里带了点揶揄的讥讽。这次,他每个字都是那么的珍重,好像在念世上最短的咒。
“这是我的名字……”楚双香望着那纸说。
“嗯。”贺玉谨将笔递给了她。
楚双香捏着笔杆,在纸上依葫芦画瓢,画出了一个鬼画符。
两张纸放在一起,她不由沮丧了,这仍谁看了,都看不出这是同一副字!
贺玉谨手指微曲,在她手背上一敲,说:“放松,就当是牵马绳。”
楚双香手一缩,想象了一下她牵着马绳时是怎么放松的。
她扭来扭手腕,又写了一次。
这次真要好上不少,至少那字不东倒西歪了,而是又方又大。
“嗯,不错。”
在楚域书法造诣说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的安贤王贺玉谨,就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着小娃娃都不如的狗爬字说“不错”。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真要发笑。
得到贺玉谨的鼓励,楚双香本来就明亮闪烁的眼睛更是亮得会发光。她劲头儿足,乐陶陶地一口气练了好几张,果真一张比一张好。
“王爷。”望着贺玉谨的侧脸,楚双香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贺玉谨没有看她,但应了一声。
楚双香心紧了紧,胸口好似被人掐了一把,她细声道:“王爷,今日茶宴,我不会作诗,您生我气吗?”
贺玉谨挑眉,反问:“为何觉得我要生气?”
贺玉谨这话问得楚双香反而不会答了。
平息公主和楚玉儿两人诗没作好,被他可是好一通嘲讽。
楚双香没继续说。
贺玉谨轻描淡写地开口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夫人不识字,是因为没机会学,今日识了三个字,明日再识三个,读书识字如愚夫移山,日积月累,渐渐就学会了,没什么可笑。”
贺玉谨说话声音本就好听,说这番话时,声线压得低,可又不黏糊,充满男子气,吹在楚双香耳朵里又酥又麻。
“今日……”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再多学三个字吗?
贺玉谨说:“一次学太多记不住,反而没有功效。凡事不可贪心。”
贺玉谨已要收笔墨,楚双香急了,说:“我多练,我能多花一倍的功夫多练。”
贺玉谨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眉,道:“我倒是好奇了,到底是哪三个字?这般想学?”
楚双香又不敢看贺玉谨了,垂着头,闷声支吾了一句。
“什么?”贺玉谨没听清。
楚双香:“贺……”
那三个字还是含含糊糊,贺玉谨气笑了,说:“你不说到底是哪三个字,要我如何教?”
他环绕在她腰大手在她小腹上一不轻不重地一按,让她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贺玉谨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昨天放进来的东西,不是蛔虫吧?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在想什么?”
楚双香被这句话弄得要发抖,声音不由扬了起来,说:“贺玉谨!”
两人均是一愣。
楚双香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贺玉谨长眉饶有兴趣地扬了起来,眼睛又暗又黑。都敢直呼名讳了,这胆子是一天比一天大。
楚双香深吸口气,小声解释道说:“那三个字,是贺玉谨。王爷的名讳。”
“我想学,王爷的名讳。”
贺玉谨静静地看着楚双香,一双黑眸不见喜怒。
他方才的话没说完,凡事不可贪心,后面其实应该还有一句,贪心图生妄念。
书房里一瞬间寂静极了,只有一根红烛跳动。
见贺玉谨半天没说话,楚双香期待的眼眸耷拉了下去。
她不该着急的,贺玉谨今日肯教她,一点笑话、贬低的意思都没有,已经是大好人了。
这大概就是贺玉谨说的,凡事不可贪心吧。
一双手,缓缓握住了她的。
“名讳,倒是不用学了。”贺玉谨淡淡地说。
“是。”楚双香已经平静了,乖巧地轻轻应了一声。
贺玉谨的手足足比她的大出了一倍,掌心微热,完全将她的手包在其中。
狼毫笔上坠着的一滴墨,要滴不滴。
贺玉谨垂眼,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引着她在白纸中心落笔,笔锋朝前,拖出一横。
一横之后,又落一点,
宣纸上留下或长或短,或浓或浅,或平或直。
他落下了三个字——贺进之。
“我的名讳就不用学了。”贺玉谨说:“这是我的字。”
贺玉谨眸眼如古潭:“我字进之。你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