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红顶花轿摇了又摇,楚双香头顶的凤冠要落未落,连忙伸手将冠沿压住。

她勉强撑着车厢,暗自叹气。若不是她出生在塞外,又素来爱舞枪弄棒,比寻常家女儿身子骨硬朗,再这么晃下去,可真吃不消。

难怪送她走时,姆妈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说嫁人可是个苦差事。

鞭炮声不绝于耳,几名顽童捂着耳朵尖叫着跑了过去,喊着唱着:“看新娘子,看新娘子,新娘子漂亮咯。”

“看新娘子,看新娘子,看了新娘子讨糖吃!”

轿子又不知晃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轿身一斜,轿帘掀了起来。

“娘娘下轿。”有位嬷嬷说道。

楚双香手搭在这位嬷嬷的手臂上,下了花轿。

她跟着嬷嬷穿过庭院。嬷嬷一言不发,不提什么时候要抬脚,什么时候过火盆。

她头顶凤冠,目不视物,不知如何抬脚,走得磕磕绊绊,扶她的嬷嬷便冷笑了一声,说:“娘娘,我们楚域的路是不是比不得你们塞北的路?您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

其他人也低低笑。

楚双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犹犹豫豫着下一步要不要继续往前迈。这时嬷嬷的手臂放下了,一双男人的大手出现在凤冠下,一把攥住了她的。

周围那窃窃私语,和低声嘲讽再也不见了,就连空气好像都被抽走,安安静静的,甚至还夹杂了一丝寒意。

楚双香不知发生了什么,吸了吸鼻尖,满鼻腔都是鞭炮烧尽后的硫磺味儿。

那个男人的手指从她的指缝间穿了过去。他应该是既读书,又习武,手指关节有厚茧,是握笔摩出来的;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状的疤,应该是练枪造成的。

厚实的茧摩挲着她的手掌,每走一步,便带来粗糙的质感。

那人就这么牵着她往里走,几步后,又停了下来,淡声道:“抬脚。”

声线冷静,不见起伏。

楚双香一顿,抬了抬脚,果真稳稳当当地从台阶上垮了过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接下来繁杂的仪式也是由这人教她的。

教她如何行礼,如何奉茶。

只是声音越来越冷,最后还有一丝不怎么耐烦。

等到仪式结束,楚双香虽然晕头晕脑,但到底没犯一点差池。

进入婚房后,楚双香坐在床沿,听见门外有人交谈了几声,那人复又被请了出去,门一关,屋里只剩她一人。

楚双香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只觉腰酸背疼,头顶上的凤冠实在是太重,压得她头都快要断了。

从今早丑时她便起了,然后是各种仪式,又在轿子上被好一顿颠,到现在是滴水未进。

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又想着姆妈千叮嘱、万嘱咐,万万不可在安贤王进屋之前掀开红盖头,这样不合礼数。

她耐着性子继续坐这儿,闻到桌上有糕点香,实在忍不住悄悄从大红袍下头伸出手,从桌上偷摸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还没尝着味儿,又听见屋里有人嗤笑。

紧接着,眼前半遮的盖头下是一双黑色镶翡翠玉黑鞋。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头顶上的盖头被先开,她心里一惊,就对上了一双锐可夺人的剑眉星目。

楚双香盯着那人,小腹里像是钻进了一只飞蛾,搅得她胃部不可抑制地小小抽搐,嘴里衔着的半块绿豆糕,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其实,成亲前她是见过贺玉谨一面的,只是贺玉谨并不知道。

当时南郡王刚将她从塞北接来楚城,楚城什么都好,但她总觉得闷,比不得大漠茫茫,一人一马,任她逍遥。闷得久了,那日她忍不住偷偷换上男孩儿的衣服,装成乞儿,从郡王府溜出去玩儿。

这一趟她玩得倒也开心,可回来时却逢了一场大雨,她匆忙想上凉亭避雨,却见那里被一大群兵官占据,她甫一靠近,便被一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安贤王正在此处避雨,还不快滚!”

她本就刚进楚城不久,听姆妈说,这楚城需得处处小心谨慎,因为在这里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个大官儿。

那会儿楚双香还知道安贤王是个多大的官儿,但既然他名字里带了个“王”字,必然是跟爹爹一样的人物了。她吓得手脚发凉,又听一道男声温和道:“此处是为百姓建的凉亭,本王进得,百姓自然进得。”

她闻声抬头看,便看见了那个一身白袍,烹茶观雨,谪仙般的人物——贺玉谨。

那时贺玉谨着一身白衣,已是人如玉,世无双。

今日贺玉谨则是一袭红衣,肤白如玉,艳似红火,比那日还要再胜一筹。

贺玉谨又递来水杯,“喝一口?”

楚双香垂眼,闷头灌水。

“咳咳咳咳!”咽下后她连连咳嗽,喉咙火烧一样,脸也皱成了一团。

贺玉谨递来的压根不是水,而是酒!

贺玉谨似笑非笑:“不知道?这是合欢酒,不仅浓烈,还催|情。”说完,他竟将她未喝了的也灌下了。

楚双香看着贺玉谨喝酒时滚动的凸起的喉结,越来越惶恐。

她想象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贺玉谨似乎很欣赏她现在的可怜相,她刚止住咳,便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楚双香的下颌。

他那惯用狼毫笔和刀枪的手指像磨砂纸一样刮着她的脸颊,带来微微疼痛,目色深沉如化不开的浓墨。

贺玉谨的肤色稍暗,趁得楚双香的皮肤白如美玉。塞外长大的女孩儿肤色要比楚域女孩儿更白,再加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浓密的眼睫,就像是从敦煌壁画里走出来的姑娘。

他久久欣赏着落入他掌中的美景,然后忽地指节用力。

一股突如其来的痛疼令楚双香倒吸一口凉气,她嘴唇未分,露出了一排白银银的齐整小牙,像粉嫩贝壳里藏着的珍珠。

贺玉谨盯着那嫣红里藏着的白,附着厚茧的大拇指指腹顺着她的唇角一一摩挲过去。

“嘶……”楚双香眉梢紧锁,眼前涌起了一层湿意。

狼狈、屈辱。在他们塞外,牧民们只有检查牲畜的牙口是否健康时,才会这样做这样的动作。

“模样倒是合我心意。”贺玉谨反复抚摸着她的脸颊。

不知看了多久,他从终于松开了手劲。粗糙的指腹细细擦去楚双香嘴角的碎屑,在她下唇上反复摩挲着,然后从食盒里挑出楚双香刚刚只咬过一口的荷花酥。

“张嘴。”

楚双香垂下眼皮,藏起已经含在眼角的眼泪。

她离开北塞,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她什么都没有,如果想活命,就只能屈身这个她应该叫一声夫君的男人。

她闭着眼睛,用嘴唇小心翼翼地叼住了贺玉谨递来的荷花酥。

唾液湿|润了酥点,软化的碎末滚落在她的舌尖。

纵然她已经尽量想办法藏起牙,但紧闭口唇时似乎还是碰到那只粗粝的指腹。

她恐惧得几乎没心思去尝那糕点的味道,囫囵往下咽,每一口都备受折磨。

贺玉谨已经坐到了她的面前,红烛在他身后,用光阴恰到好处地修饰着他英俊凌厉的轮廓。

他修长的手指托着额,拇指上有一只白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那双猎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知不知道我是谁?”

楚双香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个男人的眼睛,她轻声细语地回答:“知道。”

贺玉谨:“说。”

“您是安贤王,贺玉谨。”

贺玉谨说:“知不知道你爹为什么送你来?”

“知道。”

“说。”

“为了焰火骑兵。”

焰火骑兵是贺玉谨手中最强劲的一支兵队。

据说他们箭头燃火,以火箭为武器,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如今圣上已在病榻残喘多年,几位皇储各自为政,对皇位虎视眈眈。其中又以太子和安贤王两党羽实力最盛。

圣上有心要打压贺玉谨,便硬给贺玉谨赐了这门婚事,要贺玉谨娶南郡王家女儿,再以不可文武联姻为由,逼贺玉谨交出焰火骑兵。

也就是说,她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一把抵在贺玉谨喉咙前的一把刀,反复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

贺玉谨非喜非怒地冷笑了一声。下一刻,楚双香眼前帷幔一晃,天旋地转之间,身体就陷进了柔软如云的床榻里。

贺玉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宽大厚实的手掌放在她的脖颈上,他没有用力,但楚双香已经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掐死在这儿。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贺玉谨一缕乌黑的长发从玉冠里垂了下来,让他看起来更加俊逸但阴鸷。

“什么都知道还敢来?”

“看不出来,身量不大,胆子倒不小。”

“既然来了,就要乖乖的。会伺候人吗?”

楚双香不敢动弹,小声嘶嘶倒抽着气,她搜罗起浑身的勇气,才敢抬头与这双如修罗般漆黑的眼睛对视,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贺玉谨竟又嗤笑了一声,似乎在笑她不自量力。

“脱衣服会不会?”

楚双香本来就僵硬得不能再僵硬的身体现在开始微微发抖,她抬起手指,放在贺玉谨的腰间的纽扣上。

“不会?”贺玉谨又哑笑了一声。

楚双香感觉腰窝的位置被什么拨了一下,贺玉谨抬起手指,指节上勾着的正是她的红色里衣。

帷幔外的蜡烛忽然就灭了,楚双香茫然地睁大眼睛,好像浸在一片浓墨里。

她最后记得的,是贺玉谨在她锁骨上轻轻的啃|咬,他说:“不会就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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