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头祭君-2

赵游金不敢多问,心想不管是谁,都算她的便宜。

事实就这样,如果你问一个初中生,你要被皇帝当白月光替身,你愿意吗,初中生一定说原来当初就是错的。

但如果你问一个社畜,你要被王思聪当白月光替身,一天二十万,你愿意吗。

社畜光速沐浴更衣,给白月光祖宗磕头。

实际的好处最重要。

平成公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如果她和玛丽苏女主不一样呢?

如果她幡然悔悟,安心给西凉王子做妾呢?

那还指望她什么?

顶多指望她也安排自己做小妾。

还不如这就当了金雪的小妾,提前混个资历。

——赵游金走在街上,昂首挺胸。路边行人垂目贴墙,说话声音都小了点。

此镇是大昌北陲,被西凉攻占不久,沿途屋舍多有破败坍塌。很多户没有门,用木板抵着,细雪渗进屋里。

赵游金捡了一家尚见完好的酒楼,楼前红柱油漆斑驳,匾额边角破碎。

大门正对墙壁上,挂着一副飞鹰水墨画,旁注“威我西凉”。堂中几张亮堂堂水磨桌椅,三五人围着白发老者,团团落座。

“当年汉高祖开国定鼎,匈奴单于羞辱吕太后,太后尚不敢言,不过几十年,汉武年间,卫青、霍去病并称帝国双壁···”

原来是说书的。

赵游金最喜欢热闹,抬脚就往里凑。

走近了,见老者须发皆白,眼角堆满眼屎,双目昏黄,一只手在桌上咄咄敲打,小拇指指甲长得劈叉。

赵游金捡了边上的板凳落座,众人见她身后西凉军,一个个眉心耸动,却始终不发一言。

老者声调猛高:“西汉曾有一位烈女,姓程,十二岁上许好了人家,那户汉子随军出征,讨伐蛮···匈奴!发誓升了官就结婚,程氏朝思暮想,这天梦到夫君回来,欢欢喜喜就要拜堂,却听霹雳一响,就此惊醒,传来夫君身亡的噩耗!程氏不愿改嫁,一个江南小姐,女扮男装,北上寻找夫君尸骸。”

赵游金心想:有病。

老者又说:“一路见山河破碎,程小姐见人就打探亡夫去处,不幸被匈奴人识破女子身,一把抓住了就要往马上拖。”

众人低低呼喊。

老者抖手一碰梨花木板,叮叮叮连响:“程小姐满心节烈,梗起脖子就往匈奴马刀上撞,匈奴人制住她:‘小娘子,看我破了你的身子,你从也从我,不从也从我’。伸手就去撕扯程小姐衣衫,程小姐虽存了死志,一时也难以求死。”

最后一句话说完,底下男人都红了眼圈。

老者摇头道:“就在这时,程小姐眼前白光闪闪,一截刀尖透出匈奴人胸膛,热血泼了程小姐满脸。只见日头耀眼生花,一人持刀立在匈奴人身后,将匈奴人杀了。”

老者:“你说这人是谁?可不正是她的亡夫!原来亡夫虽然身死,心里挂念我汉|人···大汉天下,幽魂仍旧不散,守在边关,正巧看到了程小姐被匈奴人抱在怀里,勃然大怒,后见这女子有以死守节之志,深为触动,一刀将匈奴人杀了,救下烈女。”

有人叹,“可真是节烈夫妇啊!”

一旁西凉军听出,这是借古说今,不由微微冷笑。

老者也垂泪:“天也这样想啊,感其竭诚报效,令亡夫还阳,与程小姐重修旧好,二人余生就在西北戍守,生的孩子,个个高中。”

有人说:“我平生就是忍不住气,看到不平之事,马上就要喊出来了。”

当然是人心思旧,毕竟城破不久,老弱妇孺难忘昌朝,不服西凉,又不敢公然挑衅。说书先生就说些汉朝旧事。

众人听着故事,总盼天下再出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驱逐西凉,还复国土。

赵游金并不能感同身受,她见这些人面有菜色,不由想:昌朝皇帝曾经对你们不好,西凉皇帝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忽听婴啼历历,边房里走出个素服妇女,丰长的鹅蛋脸,大眼睛,抱着孩子,一阵风似跑来,看到西凉军,面容一震。

她站住,金莲飞动,原地不住蹬脚,“老不死的东西!要不是你是我儿子的爷,早赶你出去了!他妈的,老糊涂了,夜里鬼哭还不算,竟敢出来说这种屁话!”

老者涨红了脸:“你声音小些,我孙儿···我就这么一个孙儿···”

婴儿已经醒了,挥舞着拳头,嘴里啄啄地吐唾沫泡。

妇女盛怒,扯直了嗓子叫:“你还知道?我还以为你不要这孙儿了呢!成天到晚,活是我做,钱是我爹赚,你就坐在这里,说些屁话吵我儿子!”

仿佛这时才看到西凉军,妇女呜呜咽咽哭起来,“西凉大爷,这老不死的糊涂啦,就知道说疯话,我是小辈不便开口,求您往他脸上好扇几个嘴巴子,也让他长记性。”

时人最重孝道,听闻儿媳撺掇人打公公,都是唏嘘。

西凉军是府上亲卫,没有受过铎齐教诲,闻言当真上前一步,弯下腰,抓紧老者裤腿,拽下粗麻布鞋,拿在手里,来回抽打老者面颊。

婴儿忽然笑起来,缠夹在噼噼啪啪的耳光声中。

西凉军打得熟极而流,一边打一边问,“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

问一句,打下一两只牙齿,翻嘴皮掉出来,滚在地上。

无有敢言者,妇女脸上浮现出震撼的神情,猛地将抱孩子的手臂紧了一紧。

赵游金站起来要阻止,可是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站起来,她就比别人高一截。视线清晰起来,再看老者,面皮如鼓帆般呼啦啦一会左一会右,目光迷瞪。脸肿起来,倒像吃胖了。

赵游金想:行使正义是很好的,可他要是也这么打我,也一定是很疼的。

妇女眼睁睁看着赵游金坐下,自己含着微笑,目光窘迫。

西凉军撂倒老者,看老者翘腿后翻在地,随意一甩手,“以后,不要讲故事。”

妇女急声应道:“诶诶!可不是吗!这老不死的这下长记性了!”她剧烈地摇晃孩子:“快谢谢西凉大爷,你那老不死的爷长了一张贱|尻|子|嘴,幸亏西凉大爷!不然以后说不定惹出什么祸事呢!”

她一扭脸,哆嗦着眼角笑道:“孩子不会说话,在心里谢您呢!西凉大爷。西凉大爷!”

西凉军笑起来,敷衍地哄了哄孩子,“我姐姐也有个儿子,我走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可惜我姐夫,…。”

他像是不愿意说,摇摇头停住,弯腰仔细打量孩子,目光柔和,撮着嘴,一下下发出短促气音,“真好,羊羔子一样。”

妇女看起来非常紧张,头颅不自觉打摆子,她夸张地诶呦一声:“是不是尿了?可别熏着西凉大爷!”

妇女说着就往回跑,西凉军也并没拦她,石头般沉默。

这时老者嘶吼起来:“莫碰我孙儿!西凉畜|生,莫···”

妇女已经跑出几步了,闻言又折回来,对着老者脑袋狠踢一脚,她是真的恨:“妈的!妈的!害死我男人还不够,又来害我儿子!妈的!妈的! ”

最初是叫骂,很快转为撕心裂肺的嘶吼,颠得怀里孩子也哭起来,但她顾不上了:“妈的!妈的!我儿子还没见过我男人!你高兴了?!又来害我儿子,妈的!!”

马上有人喊:“别打了!要打死了!”

老者已经死了,脑袋被踹得耷拉过去,耳朵贴肩头,嘴大张着,血洞般凹在脸上。表情是一种奇异的笑。

妇女气喘吁吁,换了两口气,哇的哭出来,“你活该!老不死的早些死了,我男人也不会打仗···”

她意识到自己触犯了天条,面色一凛,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

西凉军上前一步,“你男人打仗了?是哪家的?”

妇女飞快地说:“他呀,他自己根本不想去,受不住这老不死的以死相逼,现在他也死了,老不死的也死了,我看着就好了。”

西凉军:“陈家?朱家?宋家?”

赵游金记得这几家都是自发抗击西凉的民间力量。

妇女喉咙里发出一段奇怪的音节,用一种轻松明快的表情回看西凉军:“我不懂呀!听说他是做饭的···”

有正义之士大声说:“她男人从朱家军,专杀西凉蛮···大爷!”

西凉军面皮一翻,“朱家反贼···我姐夫就是朱家反贼所杀!”

西凉军眼珠黑得恐怖。

赵游金隐约猜到:妇女说了一句大大的错话。

可后果是什么,赵游金不愿意知道。

赵游金捂住眼,还是听到妇女凄鸣,那声音在赵游金身上扎了一刀。

不由得她不睁开眼。

西凉军笑着冲出大堂,手里高举马刀,婴儿赤身挂在刀尖,尚未死绝,发出微弱的哭声。

婴儿不住挣动,越挣刺得越深,肥肥白白的身子一点点往下滑。

热血汩汩而出。腾出白气。

婴儿很快不哭了,小拳头在半空打晃,一下一下撞马刀刀身。

也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