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蒸笼盖,团团白雾扑面,转眼又散开了。
蒸笼里是坑坑洼洼的粗面馒头。
十五六岁的女孩站在灶边,手里拿了把筷子,伸入蒸笼。
筷子还没碰到粗面馒头。
门口忽然传来噼噼啪啪的砸门声。
女孩深知不开门的后果,赶紧丢下筷子,跑去开门。
“咣!咣!咣!”
木门震震做响,尘屑飞扬。
女孩迷了眼,一手擦眼泪,另外一只手抽门闸。
刚打开门,狂风裹着院中鸡鸣,扑入屋中。
一根手指头带着冷风,直戳面门:“你死了啊?!半天不开门!”
女孩被推了一把,往后踉跄几步才站定。
慢慢放下手,视线逐渐清明起来。
一个农妇缩脖走来,鼻中喷出股股白气,她一边走,一边尖着手掸去肩头薄雪。
农妇反脚踢上门,看女孩还杵在原地,当即从角落抄起扫帚,喝道:“是不是又睡/了一下午?你自己出去看看,王大婶的闺女和你一般大,都会织布贴补家用了!你这么懒,对得起我们吗?!”
女孩躲闪不及,连着被扫把扇打了好几下。她没好气地想:列祖列宗也未必对得起我!
农妇骂一句,女孩退一步。
农妇正骂得唾沫横飞,眼鼻一皱,闻到厨房里阵阵香气,这才止住骂,将扫把往墙角一扔,大摇大摆地朝厨房走去。
女孩抬起眼,盯着低矮的天花板。
她痛苦地思索:
我谁?
这哪儿?
相比起好消息,人接受坏消息总是更困难一点。
穿书也是个技术活。——她这方面的技|术,只能说,进步空间很大。
农妇欣喜的声音传来:“诶唷!我的二毛真是长大了,还知道给娘蒸馒头!和他姐姐就不一样!所以说女娃坏心眼多,男娃顶天立地···”
赵游金穿书了。
《嫁娶可倾国》是一本早古虐文。
狗血虐心,玛丽苏爆棚。
女主平成公主,是整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外有倾国倾城之容、内存不让须眉之志,无奈生于末世。
西凉军南犯中原,山河破碎。
平成公主为了家国大义,自愿和亲,换取被西凉攻占的东北,与西凉王子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倾世之恋。
“这还不够虐啊!!!”
资深读者赵游金嘶吼。
赵游金是一只土狗,姐们儿就喜欢俗的!
男主全他|妈给我恋爱脑,女主全他|妈给我理智清醒。
立场不同的爱情才苏好吗!
冰冰代入平成公主;
披着小李子皮的奥巴马代入西凉王子;
希拉里代入左贤王独女。
想象一下,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
披着小李子皮的奥巴马,一见冰冰误终生,为了得到冰冰一眼青睐,从此停止贸/易/战。
这时候,和奥巴马青梅竹马的希拉里不干了,她对于这个来自东方的佳人很不满意!希拉里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不爱我!好!我这就毁了冰冰!”
为了冰冰,奥巴马也不能认输!即使冰冰和他立场不同,那又什么关系!
然而奥巴马的一生,终究是错付了。
冰冰不能原谅奥巴马曾经所做的一切,含泪离开了他。
奥巴马在临死前,终于见了朝思暮想的冰冰。
奥巴马握着冰冰的纤纤玉指,深情地说:“下辈子···希望、希望我、我不是···美、美利坚人···”
奥巴马的手垂了下来。
冰冰美眸闪过凄婉的光。抬起头,决绝道:“你活着,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死了,我愿意随你而去!”
啊,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
这种设定,就是要用来虐的好吧!什么战损吃醋自卑,全都给我安排上!
“还可以再虐!还可以再虐!”
赵游金一脸狞笑,满脸都是手机屏幕光。
然后。
赵游金穿书了。
穿成了东北小村落的···
村花。
剧情:家里穷,稻苗还被烧了。实在揭不开锅,被卖,然后遇到平成公主。
半年后,西凉军入|侵,村花为平成公主挡箭。
卒。
穿书的第十天,赵游金只想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北上和亲的亡国公主,惨不过重男轻女家庭的姐。
隔着国恨家仇的真爱,也虐不上一个让人血压飙升的妈。
别虐了,再虐,她赵游金真的遭不住了。
“——赵有金啊!!!”
农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尾调上扬,尖得像刀。
每次农妇全名全姓地喊她,就不会有好事。
赵游金慢慢走到厨房。
这原主是个倒霉催的,名字和自己只有一字之差。赵有金,意思非常简单粗暴。
农妇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嘟咕嘟仰脸喝,见她来了,一抹嘴,把碗砸到灶台上。
土碗转着圈打晃,半晌不定。
农妇指着蒸笼:“你看你看,你弟才多大,就想着家里,知道娘不容易,就给我蒸馒头!”
农妇卷起衣服下摆,狠狠擦了把手,这才拿出一只馒头,几乎怼到赵游金脸上:“不是娘偏心。娘和你姥姥不一样,你姥姥偏心你舅,因为他是儿子,我偏心二毛,是因为他好,招我疼!”
赵游金没好气,“我蒸的。”
农妇还在说:“···乖乖,谁家的儿子能有我的二毛招人疼···”
赵游金道,“我蒸的!你儿子还睡着呢!”
农妇正慈爱地抚摸馒头,仿佛那是个新生的男孩儿,闻言一愣,抬起头,看看赵游金,“你蒸的?”
赵游金点头。
农妇又看看馒头,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农妇往后扬了扬脸,上嘴皮翻起来,挑剔地说:“我说呢!河里的石头都比这个齐整!”
她将馒头甩回蒸笼:“这根本就不能吃!”余光一撇,尖声骂道:“你还把筷子撂里头了?那筷子不要烫坏的吗?就知道糟蹋我的血汗钱,——不累死我你急得慌对吧!”
赵游金还没开口,那边农妇已经喋喋不休地咒骂起来,什么“我生你不容易”,什么“你根本不懂报答父母”。
赵游金笑道:“我让你生我了?”
农妇瞪大了眼,似乎纯是理解这句话都困难。
空气凝固了。
农妇面色煞白,反而双耳红得像血。
赵游金:“我没让你生,是你男人让你生的。”
农妇:“?”
赵游金:“有本事让你男人报答去。”
农妇盯着赵游金,像是盯着一个陌生人。
农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鼻翼扇动,气喘如牛,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在胸腔翻腾,呼之欲出。
忽听农妇身后一声嘟囔,“姐,你又跟娘吵什么呢——”
门框后探出半张肥圆的脸蛋,一只手握成拳头,来回揉搓着眼睛。
“——你们还让不让我睡觉啊!”
他放下手,挤了挤眼睛,这才勉强睁开。
二毛不过七八岁,生得一张大脸,脖子与脸一般无二,粗|得|不分你我。
“二毛!”农妇转过身,一把搂过儿子,“二毛睡得好不好?下午睡觉,一定是为了晚上去看田。好二毛,这么招人疼,和你姐那白眼狼不一样···”
赵游金气笑了。
在重男轻女的老娘看来,自己的废物儿子,是圣|母|玛利|亚自备嫁妆也高攀不上的国之栋梁。
二毛转转眼珠,一瘪嘴,假哭道:“我不去!让姐姐去!”
二毛在母亲的怀抱里抽抽搭搭,胖脸一滚一滚,可是一滴泪也没有。
二毛不怀好意地瞅着赵游金,“让姐姐去看田!他们说西凉人晚上要来偷粮食,西凉人不杀女人——让姐姐去看田!”
农妇咯咯直笑,“谁跟你说的?”还没笑完,眼里就滚起了泪水,将二毛抱在怀里掂了掂,“诶,西凉人,西凉人也真坏!干嘛打仗呢?再过几年,二毛也到了征兵的年纪。”
二毛大声说:“娘别怕,我到时候去打仗,当将军,给娘争光!”
农妇往下淌眼泪,赶紧低头去嗅二毛的头发,哽咽地说:“我懂事的二毛啊!西凉人不争气,怎么还不当皇帝呢,赶紧当上皇帝呀!那不就不打仗了吗?”
话音未落,农妇面色一凛,猛地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多么大|逆|不|道。
农妇将脸涨成猪肝,转向赵游金,咆哮道:“快去看田!明天少了一只鸡,看不把你皮扒下来!去年那只鸡,就被你偷去吃了吧!害得你爹发了好大脾气,揍得我三天拿不起碗,怪不得人家说女娃心思重,坏得很!”
赵游金:“这也能怪我?!”
农妇:“怎么不能怪你?老祖宗说了,都怪你们这群年轻女人不要脸,不好好扎头发穿衣裳,把风水坏掉了,风水一坏,天下就乱,天下一乱,西凉人可不就打过来了?以后二毛要是上战场,看我不掐死了你!”
赵游金笑:“造孽话说多了,小心脑袋长不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