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宝石

许姝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做梦。

否则,她怎么会上了傅明随的车的?

加长的车内空间宽敞,车载熏香是柠檬薄荷的味道,在温度恰当的空调下,挥发出来更为清新怡人。

怎么说,这都是一个相当舒适的环境,比大热天里在地铁挤来挤去要舒适百倍。

可是,许姝觉得浑身僵硬。

她余光不受控的瞄到身侧一语不发的男人,只感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

就……有点后悔。

也不知道十分钟前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接受了傅明随要‘捎她一程’的邀请,还坐进后座和他并排。

是不是太着急了呢?

许姝有些懊恼,瓷白的贝齿轻轻咬了下唇。

“不舒服么?”旁边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像是糅合在夜色里的冷淡平静:“是不是空调开的太低了?”

“抱歉,傅先生。”前排的司机极有眼力见:“我这就调高一些。”

“不…不是。”许姝愣了下,连忙开口:“我不冷的。”

“是么?”傅明随轻笑:“我以为你穿裙子会冷。”

他虽然口中这么说,但眼睛却无一刻瞄向她西装裙下瓷白纤细的小腿,十足十的绅士。

“不冷,但是…很感谢傅先生的照顾。”许姝眼珠轻转,没有错过这个搭话的机会:“谢谢…您愿意送我回家。”

“这个时间很难打车。”

“不谢,举手之劳。”

傅明随微微笑着,瞳孔里的情绪却很浅,是真的觉得这点小事无所谓。

许姝既庆幸他此刻眼中根本没有无处遁形的自己,又不免有些失落。

她别过眼,看向窗外,声音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您的帮忙让我可以提前一个小时回到家里。”

“一个小时,足够做许多事情了。”

傅明随这才侧头看了她一眼。

紧紧贴在窗边的姑娘像是在害怕什么,单薄纤细的身体线条虽然姣好,但绷的紧紧,宛若衣着得体下藏着疯狂的灵魂。

这种努力克制着什么的模样,挺有趣。

傅明随难得有了些兴致,多说了句:“确实,你的工作能力很强。”

许姝微怔,重新侧头看向他。

窗外闪过的路灯半明半暗,让男人长眉下一双眼更为深邃,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什么情绪。

傅明随:“今晚的事,乔越说了。”

他指的自然是晚餐的事。

“我笑他说……”他顿了下,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工作这么多年了,还没一个小姑娘想的周到。”

被他笑称‘小姑娘’,许姝忍不住红了红脸。

“不是的。”她不肯邀功,声若蚊蝇:“只是我碰巧和朋友去过那家乔助理订餐的餐厅,她是意大利人,觉得不好吃……”

“我指的是之后的解决方案。”傅明随平静道:“你给出的建议不错。”

许姝心脏砰砰直跳,脑中像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能被傅明随认可本身就是件如梦如幻的事情了,更别说还是…当面被他认可。

“傅先生。”许姝盲目生了一股勇气,在心若擂鼓中轻声问:“您记得我?”

傅明随‘嗯’了声:“项目方案润色的不错。”

岽阳后来交上来的方案,让他记住了署名里多出来的‘许姝’,自然也知道这个名字就是她。

其实另外几个人都是陪衬了,只能做些基础的工作。

“我…我叫许姝。”她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微弱的期冀:“您记得?”

傅明随看她一眼,几秒后开口:“周一,在会议室里见过。”

虽然没用翻译团队的人自我介绍,但他们交上去的资料他还是看了的。

又没有失忆,怎么可能短短两天就不记得。

许姝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车轮行驶在平坦的路上遇到一颗小石子,轻微的硌了一下。

车子已经行驶到了她居住的江大职工宿舍楼。

“傅先生,我到了。”她勉强笑笑:“谢谢您送我。”

傅明随点头,没说什么。

下车回到闷热的夜色里,许姝有点难过。

她知道自己刚刚那两句‘您记得我?’有些操之过急了。

那急切期待的口气她自己都听得出来,傅明随那么细致,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许姝不想在傅明随面前表现的‘别有所图’,可刚刚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就没控制住自己。

实际上有什么好问的呢?

八年间匆匆两面而已,他肯定不会记得。

来江大宿舍这边是绕了个路,回南苑的路上,白蓉打来个电话。

傅明随接起,对面温婉柔和的声音也没有多做迂回,直接说:“明随,顾家的那个姑娘怎么啦,见了一面你就不理人家了……”

修长的手指轻揉了下太阳穴,傅明随微微头疼。

“妈,她不适合。”他淡淡道:“太娇气。”

年轻姑娘要浪漫,要人陪要人哄,从哪儿看都不符合联姻的标准。

“明随,我叫你谈朋友不是为了联姻的。”白蓉有些无奈:“咱们家现在这种规模,还用不着把你的婚姻也当作加价的砝码。”

“但你马上就三十五了,一直不谈恋爱…算什么事儿?”

说实话,她真的有点担心。

现在年轻人玩的那么花,偏生她的儿子像个清静的苦行僧,毫无欲望。

一开始,白蓉还引以为傲,毕竟他们这样的家庭,有太多花边新闻总归是负面。

但随着傅明随年纪逐渐增长也毫无结婚恋爱的想法,她就开始担心了——如今网络发达,白蓉生怕他像网上说的那种什么无性恋,同性恋。

她担心的几乎睡不着觉。

傅明随当然不清楚母亲脑补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他只知道自去年开始,白蓉为他安排的相亲局越来越多。

虽然大多都是敷衍了事,但依旧多到了让他有些厌倦的地步。

结婚甚至生子,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调剂,但对于背后的家族来说,就成了所谓的‘必需品’。

“明随,顾莹特别喜欢你,更别提他父亲和你爸还是老朋友。”白蓉跃跃欲试地问他:“不如找个机会再见一面。”

感情这东西,不都是相处出来的嘛。

“不了。”傅明随伸手按下车窗,外面的温吞空气冲散了车内的凉。

他看着窗外掠过的灯,凤眸微眯:“不合适。”

虽然语气温和,但傅明随既然说了不见,那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蓉也了解自家儿子的脾气,只好点到即止。

“行吧,既然你相不中顾莹……”她叹了口气:“我就去瞧一下别家的闺秀。”

傅明随无所谓:“随你。”

白蓉挑她的,他看不看凭心情。

说到底,把希望寄托于别人婚姻上这种事很可笑,他没必要配合。

手头有好几个项目同时进行,傅明随也腾不出时间去思考个人问题。

且不说别的,Goldman那边就很不好搞。

一家老派,落后,却有自己独特坚持的公司是十分浪漫主义,却曲高和寡,总归也避免不了被现代化并购的结局。

只可惜,Goldman的CEO恩佐即便被逼到了独木桥上,还是接受不了现实。

入职景徽的第一天,乔越就给了岽阳几个人办了公司的饭卡。

虽然他们至多在这里工作十天左右,但该有的东西也得有。

许姝中午去食堂吃过饭,看了眼手表还有半小时的空闲,便从景徽的后门走出去,打算随便逛逛。

全当消食了。

结果刚刚还没等走出去,就撞见恩佐在后门处打电话,他讲的是意大利语,仗着别人听不懂也没有克制音量,结果让许姝听的一清二楚。

恩佐像是在和公司其他的股东对话,言辞十分激烈。

说的都是商业上的事情,许姝不是学金融的,听不懂里面那些专业的门门道道,但她能听懂恩佐对景徽是不满意的。

他似乎嫌景徽这边给出的利润点太低,同电话对面的人说要么干脆拒绝被收购,要么就换一个更有利可图的合作公司。

许姝若有所思的听着,直到恩佐挂了电话回头看见她,都忘了挪动脚步。

但面对男人讶异过后便重重戒备的瞳孔,她没有半分的慌张,还是微微笑着。

“你,”恩佐眯了眯眼:“是那个女翻译?”

美丽的脸孔总是让人过目不忘,虽然被各种烦心事儿缠着,但他还是能记下来许姝的脸。

“是。”许姝大方的承认。

然后她在恩佐倏尔变得凌厉的目光中没有提刚刚电话的事,只是把手里攥着的冰镇矿泉水递给他:“先生,您渴么?”

刚刚讲了那么久的电话,应该会渴了吧?

恩佐微怔,下意识的接过她手里的水。

许姝没继续说什么,垂眸看了眼手表,微笑道:“到上班时间了。”

“先生,我回去工作,您慢慢喝。”

当老板的可以随意迟到,他们员工可不成。

第二天,许姝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收到恩佐的‘回礼’。

他坐在对面,拎着两杯包装精致的奶茶放在她面前。

“听说年轻姑娘都爱喝这些。”恩佐说的是意大利语,却出乎意料的蹩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一样:“多谢你,昨天没有说出去。”

许姝美眸不动声色的扫了圈周围,见这个时间的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才反问:“说什么?”

恩佐绷紧的下颌有些凌厉,僵硬道:“你明白的。”

“恩佐先生,不必担心。”许姝微笑:“我无人可说。”

“嗯?”恩佐一愣:“你不是景徽的员工?”

在昨天失控的泄露了心急的一面,还不小心被这位女翻译听见了之后,恩佐就做好了景徽看准了Goldman的软肋,会持续压价的准备。

只是今天一切风平浪静,他不懂她为什么不向上汇报,自然就要过来问。

结果,这姑娘居然不是景徽的员工么?

许姝摇头,语带深意:“不是,我只是外包翻译团队里的员工。”

“景徽门槛高,我还没这个福气。”

听到她不是景徽的员工,恩佐才真切地松了口气。

他情绪缓和下来,看着眼前美丽的东方姑娘,骨子里的浪漫因子作祟,忍不住戏谑地问——

“像你这么优秀的员工,也不够门槛么?”

对于恩佐略带轻挑的调侃,许姝笑而不语。

她快速的吃完饭,起身离开。

只是看在有心人眼里,任职景徽翻译的员工和收购项目的CEO‘相谈甚欢’,那就很成问题了。

傍晚,傅明随从乔越口中听到了这似是而非的‘举报’。

说是许姝和Goldman那边的人走得太近,她不是本公司的人,怕有二心,会在工作上出岔子。

傅明随闻言眉梢都未动一下,只问:“这话谁说的?”

乔越顿了下,如实汇报:“岽阳的一个员工,苏菁。”

哦,没印象,可在背后举报一个团队里的员工……

傅明随抬唇笑了下:“乔越,这就是你推荐的团队素质?”

“别家公司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管是明里暗里的竞争,还是背后捅刀子,需要到我面前说?”

“还是你觉得,我挺闲?”

不轻不重的教训,傅明随脸色都没变,却听的乔越冷汗都顺着脊柱流了下来。

“傅总,我没…我没这个意思。”他苍白的辩解:“只是觉得有些担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傅明随‘刷刷’的签文件,头也不抬:“找个机会转告你表弟一声。”

“把那位苏小姐请走。”

他最烦背后打小报告的人,无论是读书时还是工作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