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姜眼尖,常常一进废墟间很快能找到蜘蛛织网藏身的角落,芳芽胆子大,抓出来的喜蛛个头也大,她们主仆二人养出来的喜蛛长的又圆胖结的丝又粗实,前年那只叫“小喜”的,竟能吐出五彩的蛛丝,它结的蛛网之中好似五彩祥云隐隐绕着卍字,可没少在七夕乞巧节那日出风头,连英国公府的纪瑶纪大小姐都巴巴地央求着她们主仆给她养一只呢,价钱都出到了三十两银子。
纪瑶心里藏不住事儿,没多久就把喜蛛的事儿说了出去,于是得了风声的贵女都来央她替她们养一只能结五彩蛛网的喜蛛,这么一来,光前年她就不声不响地卖出去二三十只,统共拿到三百来两银子。
只是时运不佳,当初将银子兑成了银票保存,仓惶南渡之后,建康城没有洛阳城票号的分号,那银票成了一捆废纸,只能放在匣子里当画儿看了。
要是能兑银子,唐菀一个月要花七八两银子喝汤药,孟令姜想着,她吃穿都从姜府的公帐中支取,这钱留着给她娘买药,够用上个三五年的了。
不用作难。
但眼下缺银子,孟令姜不得不又打起养喜蛛的主意。
“云华,我看着城里许多废旧的宅子。”孟令姜道:“咱们去寻一寻?”
建康城里有很多破旧无人居住的院落,宅基窄小,坐落之处又偏僻不朝阳,卖不上价钱也租不出去,就一直闲置了。
或者主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但却有可能成为喜蛛们的家园。
“好嘞。”云华应声道。
过午日头下去,她换了半新不旧的杏黄衫子,带着云华出府,主仆二人先乘了一段骡车,到了巷子窄出下车步行,孟令姜将将走出点微汗,到了一处离城中不远却在巷子最偏僻之处的废旧宅院。
听人说那一片先前是江左华亭豪族陆氏的府邸,后来陆家最出色的兄弟二人北上到洛阳去做官,十几年后犯了事被夷灭三族,人丁死的精光,宅子没人修缮,渐渐地倒塌得不成样子了。
倒是草木丛生,去年还是小矮树苗的花木经春雨的滋润,绿茵茵的一片,往深处走两步,连孟令姜都掩进去了。
许是今年雨多,或是前两日风大,看得出来在这里结网的喜蛛都搬家了,只留下破烂的蛛网挂在原地随风飘丝,又或者被小贩下饺子似地一窝给端了,就……狗舔过都没有的干净,一只都没留给她。
“我歇口气。”找累了,孟令姜席地而坐,不受拘束无比自在的样子让云华看见了都惊愕摇头。她不以为意地正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四周枝头的鸟雀像见了鬼一样扑棱着翅膀四处惊飞,旋即听到有人不着调地“呔”了声,气势还颇是那么回事:“小的们,去把那小妞儿给本大王抢上山来,做个压寨的夫人——”
孟令姜猛然起身回神,四周的树木竟不知被何人分配了小旗扛着,一面面小旗迎风招展露出个画得胖瘦滑稽的王八来,王八旗尽头一袭张扬的孔雀蓝春衫人影儿倒挂在树梢,嘴巴里似衔着一枝桃花,隐在树影斑驳中瞧不清脸面,只凭镶满宝石的扎眼的束发带一看就是个官宦子弟,一旁配和他胡闹的小厮狗腿地嗷嗷叫:“是,大王,小的这就去给您把人抢上山来。”
说完,就装腔作势地撒丫子朝她这边冲过来。
“……”孟令姜皱眉:谁家的混账浪荡子,竟在此处充山大王调笑女子作乐,她怒从中来,一把夺了手边的王八旗,朝他掷去:“你是何人?”
少女铮声朗朗,是个有胆量的。
那子弟从金钩倒挂反转身来,眼风飞快地自高处而下卷过她周身,忽忽一垂眼皮,起身从枝桠间掠过来,一把将孟令姜掳到了高处粗壮的枝桠上。
他动作腾挪反转,老鹰抓鹞子似的,快得就一眨眼的功夫。
孟令姜脚底几乎悬空,往下看两眼就头晕目眩,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这孔雀蓝壳的脸:“宋大人?”
孟令姜眨了眨眼睛,又盯着他仔细看了一遍,没错,这孔雀蓝壳竟是大理寺少卿宋蟾光!
嚯。
她头上最高的枝桠上还蹲着上次叼她的那只乌云盖雪猫,眼神轻浮,和这主子一身孔雀蓝壳挺搭。
不是宋蟾光还能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翻脸,就被他眼疾手快扔过来的帕子盖住了一张气鼓鼓的小脸。
这姓宋的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张了张嘴却是无声的。
“女郎……”树底下,小丫鬟云华被这一通行云流水的土匪手法惊破了胆,跌撞着朝这边跑过来。
“咦人呢?”之后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个满头插着花的黧黑粗笨小厮,正翘起兰花指准备扭腰呢,倏然目光撞上吓得愣怔失神的云华,麻溜儿地一缩脖子蒙住她的头绑走,脚底抹油飞快地隐去了身影。
这不是宋家赶车的小厮阿九吗。
四下里瞬间悄无声息。
孟令姜看着树底下滑稽的一幕算是转过弯来了:宋蟾光带着他的小厮在这儿演山大王抢压寨夫人的戏,他要“抢”的“压寨夫人”大概是这位满头插花的小厮!却不幸被她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他的乐子。
嚯,这口味可真够惊世骇俗的啊!
“宋……”孟令姜还没有怒骂出声就被宋蟾光一个“有人”的眼神给惊得咽了回去,她目光朝下看去——
两名穿着俗气的妇人朝这边来了,她们瞧见四周的树上插着王八旗,先吓了一大跳。
很快草丛里一阵裙摆曳过草丛的声音,一带着帷帽的女子出现了,她看到四周散落的八王旗帜也是一愣,有些急促地低声说道:“赶快把人带进来。”
说完她微仰起头,神态矜傲地摘下一面王八旗,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有人来嬉闹,真碍眼。
院中杂草荒芜,偶有一两声兴致不高的虫鸣声。
清风拂动树叶正好漏了一丝光下来,孟令姜坐在高处,隐隐能看清楚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进了院子后,先前进来的两名妇人钻了出来,带帷帽的女子说道:“货我都带来了,贵人要验一验吗?”
那两名妇人嘴一歪:“自然要验的。”
带帷帽的女子说道:“动手快些。”
说完,他们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紫檀妆奁,有的里头放着绚丽浑圆的珍珠,有的里头放着珍贵的胡椒粉,还有的里头放着各种玉器……金银珠宝更不要说了,面带帷纱的女子都没看第二眼,好似对她来说一点儿都不稀缺的模样。
孟令姜:这像是宫里头的东西。从前在洛阳时,孟五娘孟令纨也曾着人从宫中带出些东西来送给家中的姊妹。
宋蟾光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点点头,轻声道:“就是洛阳先帝宫中的御用之物。”
孟令姜:是有人从北地运过来要献给新帝韦璟的吗?
宋蟾光回了她一个“那谁知道”的眼神。
这批贵重之物收起来后,又有一举止端庄的仆妇带了六七名年纪不大的歌姬模样的进来,这些女孩儿身量纤小,但都长得眉眼周正,个别十分有姿色。
“夫人,这些宫女都是完璧之身,”仆妇说道:“她们没有被先帝召幸过。”
原来她们是先帝的宫女。
而那个带帷帽的女子,一一看过那些女孩儿的脸和手,摆摆手:“把她们列入给各家的礼单。”
一听要把她们赠人,那些宫女纷纷跪下哭道:“求夫人垂怜。”
想到之前绛桃的遭遇,孟令姜听着那些可怜的女孩儿的啜泣声下意识地抓住了宋蟾光的胳臂,身子僵直在了那里。
宋蟾光垂眼,伸出手指敲了下她的胳臂,用比微风还轻的声音说道:“这是柳府结交江左名宗大族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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