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皇宫,长兴殿。
行宫原本是江左的旧宫殿,阆苑里漆色斑驳,显得陈旧,但新帝韦璟拿不出钱来修缮,只能
四月底的天气,荼蘼满架,送来一阵阵幽香,十分怡人。
殿内,新帝韦璟着一身玄色织锦绣龙袍,他中等身材,额下长眉入鬓,唇边蓄着三绺黑须,以他的样貌,要是行走江湖必能得云游的白胡子老道一句:“贫道见相公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必是富贵之人。”的称道,然后故弄玄虚地骗他一笔银子乐呵呵溜之大吉。
他正在踱步的时候,听见卷帘外面太监唱道:“大理寺少卿宋大人来了。”
“宣他进来。”新帝大袖一挥,语气平平。
韦承显在他面前多次提起宋蟾光,平日上朝的时候四品官站在后排,不抬头看不清楚真实模样,新帝早想单独召见一下他了。
光影微微一晃,人来了,新帝抬眼望去。
宋蟾光阔步走进来,新帝看了他一眼,目光凝住了。
“臣,宋蟾光……”宋蟾光撩开锦袍,还没跪下去就被新帝一声打断了:“你是青州将军宋大胜之子?”
宋大胜以前在青州受封将军时没有入过朝,新帝没有见过他,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宋家父子二人是虎背熊腰,往那儿一站跟堵墙似的虬髯大汉,实没想到,他儿子竟是个星眸朱唇的美少年。
宋美少年最抓人眼的是那双灿若星子又锐利如鹰隼的眸,微微上挑带桃花,笑时若流连温柔乡的风流小生,正色时配上英挺的鼻梁骨,叫人赞叹——真英气。
最让他惊讶的是宋美少年别于京中敷粉王孙公子的气韵,新帝韦璟心中长喟一声:好风姿。
“微臣宋蟾光见过陛下。”宋蟾光说道。
新帝乐坏了,对他和蔼的见鬼:“宋爱卿坐吧。”
君臣落座,他眸底深沉,想了想又道:“青州战事紧急啊。”
宋蟾光正襟危坐,面色稍凛:“家父定不惜一身护卫青州百姓,为陛下守住西北。”
南匈奴人要攻打青州的事情本就是他的计策,故意让青州那边传过来的,打是不可能打的。
一来借此事搅黄柳、孟两府的婚事,二来让青州加固城防,没什么不好。
“如此,”新帝也给了他隐晦的承诺:“朕定不负你们父子二人,蟾光你不想问朕要点什么吗?”
按照韦承显说的,他这话一抛出去,宋蟾光当请求他给自己和孟令姜赐婚。
只要他开口,韦璟立马能为他做媒牵线,去孟家说亲。
宋蟾光似浑不知韦承显说的给他的事,他看起来诚惶诚恐地说道:“微臣深受皇恩无以为报。”
新帝:“……”
他心道:青州还没开始打,或者等开始打起来了再问比较好。
韦璟没话找话又说道:“还是齐王向朕举荐的宋爱卿呢。”
宋蟾光赶紧道:“臣不敢忘记齐王的提携之恩。”
韦璟转而面色严肃说了几句青州的事,又随口和他说了会儿读书习武的事,让他在殿中陪侍了许久,直到能说的话都说完了,末了才找来韦承显,说道:“齐王陪蟾光四处走走吧。”
让他退出来了。
韦承显又和他碎碎念了一些事情,才放他出宫。
宋蟾光回去,那只乌云盖雪猫蹲在屋檐上,对着一只乌鸦骂骂咧咧。大老远看见他进门,嗷呜一下收了声,夹子尾巴瞪着他看。
跟着他进京,少了鼠患,卸下先前看粮草守屋子的差事,闲得天天在屋顶晒太阳,肚皮是越发肥美了。
“听说孟七娘病了。”宋蟾光一进门,阿七就和他说道。
只见这男人沉着一张脸,和阿七说了句什么,阿七就朝它招手:“老伙计,一边儿去。”
呸,谁老,叫谁呢。它才十岁好吗。
不就商量着怎么讨个媳妇儿嘛,还背着它,谁不知道啊。
乌云盖雪猫懒得理他,挪了个看得更远的地方,睡大觉去了。
她病了,她对柳玄这么痴情的吗?
柳家那么待她,柳玄到底有什么好的……宋蟾光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儿,轻皱着眉头不说话。
“郎君,孟女郎病重,”阿七又重复说道:“请去看病的大夫直摇头。”
“病重?”宋蟾光眸中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请去的大夫直摇头?”
“是。”阿七又道:“不对,后来的事咱就没听说了。”
一切听起来糟糕且混乱。
孟令姜病重?他有点不太相信:“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大……人,”很少听自己主子说这么多话,阿七惊得结巴起来:“是,现在外头都说孟女郎是痴情柳世子气急攻心。”
宋蟾光一时无话。
“要不,郎君请个大夫去瞧瞧孟女郎?”阿七问。
得知自家大人找寻了十年的人是孟令姜之后,阿七快挠秃了头。
宋蟾光眼皮忽掀了下。
当年孟家父女把他从扬州府救出来后,不敢让人知道他们的马车上藏了个孩子,连同行的婆子和小厮都瞒着,七八天里只有孟令姜照料他,一开始他发着高烧,夜里睡不踏实,她三更半夜总要爬起来给他喂水,被孟钺看见了,说阿囡一个女孩子家不方便,就把他抱到了自己身边,他们每每到了城镇,孟钺都亲自去找大夫给他抓药,夏日的夜晚又要抱他在怀中擦洗身体换衣物,事无巨细地照拂他。
说像父亲待儿子那般也不为过。
阿七挠了挠头:“……”
宋蟾光看他一眼:“去把我的窄袖找出来。”
阿七“啊”了声:“是,郎君。”
换个利索的装束,看来是要亲自夜探孟令姜的香闺了,阿七吓了一大跳:“大……大人这不好吧,让阿四去就行了。”
潜入女郎闺房的事,万万不能让自家郎君沾染,说不出太不好听了。
“孟府今天请的哪家的大夫?”宋蟾光乜了他一眼:“更衣,去问问。”
“啊……是。”阿七今天这结巴是好不了了。
瞧他这驴脑子,孟女郎得的什么病,要不要紧,有什么比问给她看病的大夫更清楚的呢。阿七懊恼的想。
……
一连问了建康城中的几家医馆,大夫听说他们来打听孟令姜的病情,无一不打起哈哈来——那当然,孟家根本没请大夫,谁也不清楚孟七娘病的到底是轻还是重。
宋蟾光一下子便看出了这其中有门道,放下铜板走了。
她大抵是没事的,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又让阿七拿一串钱去孟家向看门的小厮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