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
一大早去给孟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听到个好消息,说是高平郗氏、京兆纪氏还有太原贺兰氏已经到了扬州,只是南渡想要过江的人太多,船不够,几家滞留在江北的扬州了。
北地的士族南迁,和孟家的关系还不浅呢,高平郗氏曾把族中的女儿郗月许配给她兄长孟令望,只是在经历了丧乱之后,不知道这门婚事还作不作数。京兆纪氏英国公的女儿纪瑶在故都洛阳时跟她是闺中密友,孟家离开时纪小娘子险些哭昏过去,太舍不得她了。太原贺兰氏是孟令允的前婆家,当初姐夫贺兰云霄死了,孟四娘说要回娘家,她们并没有一字阻拦,还赠了银子、产业给她,离开的时候贺兰家的二公子贺兰弘更是跪在孟令允面前哭红了眼睛……他们南下,孟家一万个期待。
“大司马身兼扬州都督,”孟令云发问:“怎么连几条船都调配不出来吗?”大司马柳繁身兼扬州都督,当年他们渡江的时候是柳繁带着扬州府的兵丁护卫、送韦璟和士族们渡江的。
孟令珠说道:“船当然是有的,可大司马拿来用以北地的东西南运,你看咱们建康城中多少商人都是靠他的船供货的。”
孟令允点点头:“六娘帮着府里做采买的,知道的清楚一些。”
“原来是这样。”孟令云冷笑了声:“六姐果然是管家时间久了,知道的这般清楚。”
孟令珠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给孟老夫人请完安,孟令允问她:“今儿城中这么热闹,七娘你还出门吗?”今日柳玄向周家下聘,她担忧孟七见了伤感。
“四姐,”孟令姜没心没肺地笑道:“我当然要出门的。”
这个热闹她还非凑不可。
孟令允笑了笑:“那好。”
姊妹们散了,各忙各的去。
孟令姜收拾好出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骡车走到了离柳玄下聘的队伍的迎面,围观的人太多,走不动了。
不过正合她意。
有人看见她,指指点点:“哟,这孟七娘心真大啊,嫁不成柳世子还出门看热闹呢。”
“换我啊,早气病了。”
“……”
什么时候都不缺嘴巴刻薄的人。
孟令姜打开骡车的珠帘,眼眸无光地看了看人群,忽然手抖着举起帕子来放到唇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新鲜的血来。
“女郎你怎么了?”云华尖叫,声音穿透了整条街道:“你不该来看柳世子……”
柳玄隔着人群望进来,孟令姜正伏在骡车上,双肩微微颤抖,用手帕半遮着脸面,“血沫子”横飞,一霎时眼前全是腥红的雨——这回芳芽给她准备的胭脂少了,她要不停地作咳嗽状才能吐出“血沫子”,真是个体力活儿,这一会儿就累得孟令姜不轻。
柳玄心远远地见状吃惊,对小厮说道:“快去问问孟女郎怎么了?”
“女郎得知世子想周小娘子下聘订亲,突然说腹痛难忍还吐了一大口血出来,怕是……不长久了。”面对柳玄的小厮的疑问,芳芽大哭道。
怎么听着好像熬不过今天的样子了。
路人说道:“不会是受刺激气急攻心吧?”
柳玄听到这话心中又惊又急,但向周家下聘的事耽误不得,只好暗暗命人给家中送信,让大司马夫人找大夫去问问孟令姜的病情。
看到她纤弱的身影那一瞬,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举着糖人儿圆圆的白胖丫头,不知从何处萌生,“她得活着,我还要娶她”念头就像一团乱麻在柳玄心里枝蔓疯长,越理越乱。
他几番欲言又止,大概也觉得无话可说,带着人匆忙到周府去了。可心里却乱七八糟的,快到周府了脸上才勉强带上几分笑意。
小厮闲鹤悻悻地道:“这都是什么人呀。”
他家世子爷今天真不顺,宋蟾光,孟令姜就是欺负他们厚道,敢来搅扰好事,换个人家,早翻脸了,就凭他们大司马府的煊赫,什么样的人治不了他。
“不得胡说。”柳玄叱道,他声音温和地转向柳大:“玩会儿拿我的贴子去请周太医去一趟孟府瞧瞧孟七娘。”
柳大吞吞吐吐:“世子爷。”
该做的戏份他们柳府也都做了,也没说不娶她孟令姜,谁叫青州的事来到这么是时候,这说明什么,说明上天眷顾柳府,不该娶孟家女,她怨谁,怨就怨她没托生在周家。
柳玄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快些去吧。”
听说孟令姜病了的时候,他的心忽地揪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把她接到柳府里来亲自照料。
起了这个念头,柳玄心中惊骇,他疯了,一定是疯了。
孟令姜当街病重的事传到柳家,大司马夫人得知后气坏了:她怎么会生病,明明是去天地里干农活的,这般一定是装病,孟七故意去给柳家添堵的,一定是。
孟七竟不是个好拿捏的,只怪她走眼看错人了。
“听说她在城外买了田地,”仆妇给她出主意:“夫人何不赠她些钱财堵住她的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买个周小娘子那边心安呢。”
别让周九娘误以为孟令姜还对柳玄用情至深。
大司马夫人沉思一阵:“罢了,你以探病的名义去孟府传个话,问问她怎么才能安分。”
仆妇应下,天黑便去了孟府探病。
孟令姜一听有这等好事,演不下去“病”了,一照镜子发觉气血充盈不得不往脸上扑了铅粉显得苍白些才去见柳家的仆妇:“如此,多谢大司马夫人。”
“我还有个事要夫人帮忙,”她一样一样数来:“我想从北地买300斤小麦种子,20头活的乳猪,还要一头能耕地的牛,苦于一直没有门路,想借柳府的船一用,”
“我会出本钱及运费,只求夫人帮忙从北地运到建康城来。”
大司马府在扬州的船不调配给北地士族南渡,暗地里一直在从北地运东西到建康城来,让她搭一下顺风船,这不算狮子大张口吧。
要不是看上了柳府的船,她才不会那么卖力上演对柳玄的“痴情”呢。呸,险些把自己给恶心坏了。
“大司马夫人一直都把女郎当成自家女儿看的,”仆妇见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说了句场面话:“女郎不要因为先前的事和夫人生分了才好。”
“请转告大司马夫人,”孟令姜听她答应的爽快,想来对于柳家来说不过轻而易举的小事情,笑得眉眼亲切:“我自然不会因一点儿小事与她生分了。”
从前熟过,以后还熟,不过是杀熟,宰熟的“熟”罢了。柳繁管着建康南来北往的漕运,她要用到柳家的时候还多着呢。
没有恩怨,只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