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发生了什么，叶莎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她满脑子都是未来的末路，心里思绪汹涌。
当葬礼终于结束，叶莎跟在旻帝身后，走出陵园礼仪大厅时，正好看见火红的夕阳落下地平线，大地也被映得通红，照在人身上，就像覆了层血色。
蓦地让人心惊胆战。
叶莎突然道：“父皇，我有话想对您说。”
旻帝跟旁人的谈话被打断，他顿了顿，认真地看过来，“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叶莎直视着父亲。
“好吧。”旻帝点点头，对身旁的人道，“就像刚才说的，等行政部颁布新的任命，你就可以正式继承端阳侯的爵位了。”
那年轻人微微鞠躬，神色还有些悲伤，“感谢陛下莅临葬礼，家父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到荣幸。”
“你很有你父亲的风范，我对你寄予厚望，秦家交到你手上，你父亲可以瞑目了。”旻帝摆了摆手，在那位新任端阳侯的目送下，只留下叶离收尾，便带着叶莎上了车。
庞大的安保车队中央，黑色加长型反重力悬浮座车缓缓启动，返回皇宫。
自动驾驶高速且稳定，防弹玻璃隔开前后排区域，两个棕黑军装的北宸禁卫坐在驾驶舱，目不斜视。
叶莎在内心打着腹稿，却被旻帝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叶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说谁？”
“秦辞。”旻帝打量着叶莎，“刚刚出来的时候，你都没正眼看他，他似乎挺失落的。”
“父皇……”
“你在帝国一大上学的时候，跟他应该是同学吧？但毕业还没两年，怎么就生分了？”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叶莎有些哭笑不得，“就只是同学而已。”
“这样啊。”旻帝若有所思，“我本来看秦辞还不错，长得精神，风评也好，而且他马上就要继承端阳侯的爵位了，让他照顾你，我也能放心。”
“不，父皇。”叶莎却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们两个并不适合，我也不想和贵族结婚。”
叶莎知道，旻帝一直有撮合她跟秦辞的意思，闹得帝都星许多人都以为，二皇女和新任端阳侯将来会订婚。
但眼下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有件事我想问您，父皇。”叶莎转移了话题，试探着道，“这次和联盟的谈判，您打算达成什么目的，之后还要继续开战吗？”
旻帝目光炯然，亲近的父女谈心，在顷刻间变了氛围，“战争几乎是必然的，联盟也不过是在用谈判拖延时间而已，帝国情报局已经发现，联盟的后勤还在偷偷向前线运送装备物资，只要找到机会，他们会立刻反扑。”
叶莎轻捏着手指，低声道：“可每一次战争，损耗实在太大了，现在帝国形势并不乐观，除了五域联盟外，商都星会也在暗中打着别的算盘，况且，我们那位手握重兵的元帅，恐怕同样不值得信任。”
还有深空里虎视眈眈的虫族，它们随时准备扑出黑洞，向着人类进军。
在虫族的威胁面前，帝国不能继续和联盟内耗了，必须尽快结束人类之间的冲突，然后，准备与虫族的背水一战。
可是叶莎无法告诉旻帝这一切的原由，她甚至不能讲述自己曾经的遭遇，父皇是个审慎理智的人，绝不会相信什么虚无缥缈的重活一世，他只会认为那是编造的托词，就算父皇再宠爱自己，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可能因女儿一句话而停战。
果然，旻帝无奈地摇摇头，笑道：“莎莎，你一向心软，上次开会我就看出来了，你很难面对那一长串阵亡名单……但是，我们不拿起武器，踏上帝国领土的，就会是虎视眈眈的联盟，他们窥视着帝国的矿产和资源，这些年，边境多少平民因此受难，还有无休止的轰炸、袭击，记录你也都看过。”
“我并不是要劝您放过联盟。”叶莎深吸口气，“但问题在于，跟联盟的战争已经僵持了太久，十年了，凭借强大的帝国舰队，还有顶尖的帝国科技，为什么战争会打这么长时间？联盟还完全没有败势？他们的装备跟帝国有技术代差，却还敢主动偷袭，是什么人给了他们这样的胆子？”
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旻帝满脸诧异，端详着叶莎。
叶莎低下头，语气谨慎，“我确实不太懂军事上的事，但我明白，如果有人刻意不想让这场战争结束，那么胜利就永远不会到来。”
旻帝停顿片刻，眼神渐渐变得锐利，“你是指……黎奂？”
“只有战争继续进行，才能将帝国舰队握在自己手里，元帅的职务才能继续保留。”叶莎说，“将帝国的荣耀放在自己的私心之下，或许这就是黎奂的算盘，说不定哪天他忍耐不住，还会试图——谋反。”
这正是叶莎今天的目的，她不会直接劝说停战，只能借机引起旻帝对黎奂的怀疑。
联盟可以稍后处理，但那个手握重兵却临阵逃跑的叛徒，必须彻查。
叶莎再接再厉道：“以黎奂的指挥能力，他早就该拿下联盟，可现在却久战不下，长年累月地拖着，我想，是时候换一种方式来打这场战争了。”
旻帝淡淡道：“但黎奂在军中和民间，一直有很高的威望，一旦对他采取行动，反而可能彻底激怒他，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才需要有人去盯着黎奂，这个人身份不能太敏感，去前线又要合情合理，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父皇。”
观察旻帝的神色变化，叶莎从容不迫地说：“我是这样的考虑的，您下一道联姻的御令，我就能有借口前往前线，接近黎奂。这既是考察，也是监督，一旦发现黎奂怀有二心，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夺回远征军团的军权。”
旻帝紧皱眉宇，看着叶莎，许久才道：“远征军团远在前线，假设黎奂真有谋反的心，你这个皇女首当其冲，杀你，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我知道这个计划很危险，但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叶莎斩钉截铁，她早已下定了决心。
旻帝长叹一声，捏了捏眉心，“我并不是完全放心黎奂，否则我也不会把边境侯派到雷柏行省，去牵制远征军团……可现在这个时代，想找个能打仗的将领很不容易，撤换掉黎奂，还有谁能担当大任？你看看帝都星这些贵族，刚才葬礼上，多少人肚子大到弯不下腰，我都没眼看！”
“父皇，能征善战的将领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叶莎握住旻帝的手，轻声道，“小霖在海蓝星封闭训练了那么久，您也该叫他回来了。”
“叶霖那个小子？”旻帝被叶莎逗笑了，“你三弟都还没从军事学院毕业，指望他上前线打仗啊？我还担心他把家业给败咯。”
叶莎跟着轻笑，“黎奂不也是年少成名？您应该对小霖多点信心，小霖性格外冷内热，他只是不太擅长表达，关键时刻，没有人比他更可靠。”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当面对浩瀚无边的虫族大军，黎奂不战而走，边境侯明哲保身，帝国被虫族侵入，短时间竟凑不出一支完整的舰队来抵抗。
是叶莎年轻的弟弟挺身而出，带着一群同样年轻却满怀热血的新兵，在海蓝星镇守了一个星期，为后方民众争取逃生通道。
直到全军覆没，叶霖都没有离开战线一步。
叶莎甚至没能见到他的遗体。
回忆过去，叶莎微微哽咽，“父皇，帝国现在看似鲜花着锦，但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多少危机，您比我更加清楚。祖皇帝说过，要看着星空，直到死亡将我们阻挡，如果是为了帝国的未来，我愿意冒这个险。”
车忽然停了。
皇宫厚重的大门正在徐徐打开，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后，皇帝座驾终于回到了帝国的中心。
北宸禁卫打开车门，仪仗队排成两列，官员和侍从微微躬身，众人都在等待皇帝下车。
但等了好半天，车里竟没有动静。
有人偷偷侧眼观察，发现皇帝陛下和二皇女殿下坐在车内，两人脸色都很凝重。
旻帝沉默了许久，最后对叶莎叹气，“在我印象里，你一直都还是那个内向的小姑娘，喜欢吃不太甜的点心，喜欢穿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比起参加各种聚会，更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看书画画……但一眨眼，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你刚刚说的每一句话，其实我都很赞同。”
“人是会长大的。”叶莎轻声道。
旻帝的语气却很沉重，“但我不想让你去冒险，你是我的女儿，帝国最尊贵的人之一，我身为皇帝，如果连你都得牺牲，那这么大的帝国，我又能保全谁？”
叶莎哑然，“父皇……”
“好了，走吧，他们都在等了。”旻帝没有再接续这个话题，他笑了笑，率先下车离开。
叶莎却坐在车里，在仆从疑惑的目光中，无力地撑住脑袋。
她花了一晚上，想了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策略，本想着能够顺理成章说服父皇。
但没料到，这个计划唯一的漏洞，居然是父皇最深沉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