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不爱跟人撒娇躲懒,在永安堂时,但凡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都很少麻烦何叶。
岁荌去张家接他,回来的一路坑坑洼洼,他都抿着小嘴低头走得认真,半点没因为路远就让岁荌一直背他。
今天下午在山上,他累了就自己坐在原地等,歇歇再快跑两步跟上。回来时见竹篓满了,甚至提出主动帮她拿着镰刀让她歇歇手。
这样的元宝,不会因为这几步路就不愿意走了。
岁荌可不是个会惯小孩的人!
她弯腰,那句“你是不是怕黑”还没问出来,元宝光看见她低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胳膊环住她的脖子,准备做个懂事的小孩——
自己踮脚挂上去。
岁荌,“……”
岁荌的确不会惯着小孩,但这是他先动手的……
岁荌沉默地把人抱起来,小臂托着他屁股,往上颠了一下。
元宝双手环着她的肩,脸埋在她肩头衣服里,丝毫不往后面看。
怪不得刚才都爬上床打算睡觉的人了,听说她要出门,还是麻溜地下床跟着。
去陈家的路上,岁荌心思都在陈晚晚的病情上,也没留意到元宝的异常。
如今想想,他是挨她挨得紧了些。
岁荌啧一声,她还以为他是怕生呢。
感情是怕黑。
“那就晚上抱抱,”岁荌慢悠悠说,“小时候抱你还行,等你再长大一点,跟我一样大的时候,我可抱不动你了。”
“能。”元宝闷声回。
可能觉得这样说话不舒服,也可能是看见了小偏房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他身子往后撤了半臂远,看着岁荌说,“姐姐骗小孩,我长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姐姐就长成大人了。”
他脑子机灵着呢,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所以姐姐还是能抱动我。”
他像是很满足很期待,语气带着点小雀跃,“姐姐永远能抱得动元宝~”
岁荌,“……”
汰!大意了。
她竟然忘了怀里这个不是岁宇宇那样的普通小孩!
岁荌翻白眼,故意哼哼着,“我才不抱你。”
元宝笑嘻嘻地伸手环住岁荌的肩膀,脸主动贴在她肩头,软声软气的让人没脾气,“那元宝抱姐姐~”
他搭在岁荌背后的小手轻轻拍她的背,哄小孩一样哄,“抱抱~元宝抱抱~”
岁荌装作不在意地仰头,实则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两边扯。
幼稚!
太幼稚了!
晚上,两人挤在一张窄小的床上睡。
一是岁荌没多余的床跟被子给元宝。
二是小孩七岁才不同席,管它什么席,反正没银子就还能再凑合着一起住两年。
睡得晚,就起得晚。
清早两人还没醒,便听见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岁氏在跟人说话,“陈爷爷,大清早的怎么过来了啊?”
他热情地招呼,“吃饭了吗,来坐下吃点饭。”
来的是陈氏的公公,陈家老爷子。虽是同村不同姓,但因着岁母那辈渊源喊老爷子叫叔,岁季情跟岁荌便管老爷子叫爷爷,哪怕陈氏今年十八,那也得叫叔。
陈家老爷子提着个竹篮,笑呵呵摆手,“不了不了,我就是来找大宝的。”
他特意掀开竹篮上头盖着的布,将里面的东西露给岁氏看,“昨个夜里晚晚起烧,凶险着嘞,亏得大宝她经常采药往药铺里送药,见识多懂得多,这才救了我家晚晚一命。”
“这不,”老爷子笑着,“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剩下六个鸡蛋几个白面馍馍,我寻思她带着个小孩估计也没什么好东西吃,就想着给她送来,也算是报答她对晚晚的救命之恩了。”
这话说得……
岁氏当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好像是他苛待了岁荌一样。
虽说这是事实,但平时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管旁人家里的事情,全当不知道还好,现如今被陈家老爷子突然当面点出这事,闹得岁氏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昨个陈氏来求助的时候,岁氏不是没听见,只是那时他们三口子都已经躺下了,要是爬起来还要点灯,于是干脆装作没听见。
老爷子心里门清,今个故意拿东西过来,既是感谢岁荌,也是气岁氏袖手旁观,连起来看看都不肯。
不管怎么说,岁母在的时候,两家关系还是可以的。
老爷子赌气,岁氏不帮忙,东西就不给他。岁荌帮忙,东西他就给岁荌。
岁氏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还是假模假样地说,“那我给你喊大宝。”
他拍岁荌的门,“大宝,起来了。”
岁荌早就听见动静,这会儿已经穿好衣服过来开门。
门打开,她就看见老爷子递过来的篮子。
六个鸡蛋几个白馍馍,对岁荌来说可都是好东西!
“这,这使不得……”岁荌直流口水,却不好意思接。
“拿着!爷爷给的,得拿着!”老爷子说,“好孩子你听我一句劝,日后做好事就得收下谢礼,这样大家都高兴。”
岁荌到底不是十二岁,陈家老爷子这么一说她也就懂了。
有时候收下东西,被帮助者反倒是不担心对方挟恩图报。
“谢谢爷爷,”岁荌伸手接过篮子,招呼披头散发的元宝过来,“有好东西吃了,快谢谢爷爷。”
元宝昂脸乖巧地喊,“谢谢爷爷。”
老爷子笑呵呵伸手摸他脑袋,眉眼弯弯地问岁荌跟岁氏,“昨个晚上事情急没来得及问,这孩子是……”
岁荌犹豫了一下,把昨天“寻亲”的故事说给老爷子听。
岁季情不管事,可能不记得有没有这门亲,但陈家老爷子对岁家的亲戚多少是知道点的。
岁荌之前想的是岁母离世后,岁季情不理会人情世故,导致在村里没什么人跟岁家说话,就算多出个亲戚也没人管。
到时候她一口咬定元宝是远亲,岁季情就算是碍于在街上的脸面生意也会认下。
谁知道突然出现陈晚晚的事情,来了老爷子这么一个变故。
要不是岁荌救了陈晚晚,老爷子真不会登岁家的门,更不会管岁家有没有什么远亲小孩。
老爷子沉吟,低头看着元宝。
元宝嘴唇抿紧,像是也知道撒谎会被看穿一样,小脸写满了紧张不安,两只手绞在身前,心脏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岁氏看着面前的一幕却是眼前一亮,连忙跟老爷子说,“陈爷爷,我可没听母亲说过家里有什么远亲。我昨个晚上还问了季情,她也说不记得。”
他瞪向岁荌,“这孩子指不定是哪儿来的,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认在我家门下。陈爷爷,岁家的亲戚您都知道,也见过不少,可听说过有什么远亲?”
“这……”老爷子看向岁荌。
岁荌直直地看着他。
老爷子又低头看元宝,元宝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写满了哀求。
要是老爷子一口否认,他就不能挂在岁家门下,就不能跟姐姐一起生活,他说不定会被送走或是被丢掉。
元宝都快哭出来了,没忍住,转身紧紧地抱住岁荌的腰,脸埋在她侧腰上,“姐姐。”
老爷子眨巴眼睛,指着元宝,迎着岁氏满心期待的目光开口,“这……这不是你婆母她表弟的孩子吗!”
岁荌,“!”
元宝,“!”
岁氏,“?”
三人六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两双明亮,一双疑惑。
老爷子道:“他爹以前小时候来过,你那时候没过门呢当然不记得。他爹跟你婆母是表亲,因为远嫁所以不常来往。可怜见的,谁知道多年没见家里竟然遭了这么大的祸事,竟是着了火。”
老爷子感慨,“好在还留了条血脉寻着了亲,往后就跟你两个表姐一起过吧,总算有条生路。”
岁氏原本是想找老爷子作证,然后把这不知来路的小孩赶出去,结果却坐实了这门亲!
岁氏不死心,赔着笑脸,半是玩笑地说,“陈爷爷,事关人命,您可不能因为大宝帮了您,您就替她圆这门谎啊。”
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呦,老头子就算是年纪大了,也知道这是条人命。”
他指着岁荌跟元宝,“你瞧瞧,仔细瞧瞧,这俩孩子长得多一模一样啊!”
岁氏茫然,“她俩长得哪里一模一样了?”
岁荌低头看元宝,元宝红着眼睛昂脸看她。
不像。
岁荌心里摇头。
她才不长小狗这样。
老爷子笑着说,“一模一样的好看啊!”
岁氏,“……”
您怎么不说她俩都长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呢!
老爷子道:“你回去再问问季情,让她好好想想有没有这门亲。”
岁氏半信半疑,嘟囔着脸回主屋。
老爷子瞥见他走开了,才一脸严肃地看向岁荌。
刚才这一大一小俩孩子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像相互依偎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让他不忍心戳穿这个谎。
老爷子心一软,这才留下个活扣,没把话说死,反而让岁季情自己去想。
岁荌一手拎着篮子,一手领着元宝去陈家,嘴上说,“我去先帮晚晚把药煎好。”
路上,岁荌老老实实跟老爷子讲,“孩子是我在沟里捡到的,没人要,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昨天在山上时,元宝跟岁荌说过,说他家里有他和珠珠两个小孩,珠珠晚他一刻钟出生,所以是弟弟,他是哥哥。
但不知为何,奶爹爹更疼珠珠,把他扔了。
岁荌把这话说给老爷子听,老爷子也是沉默。
有时候母父的偏心就是这么毫无道理,两个男孩,如果家里条件有限,舍弃不受宠的那个也不是不可能。
老爷子先是啐骂了一顿丢孩子的混账东西,又指着张家的方向骂他们一家不是玩意。
最后,才看向岁荌,“好孩子你可想清楚了,养小孩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老爷子拧眉,“我帮你圆这个谎不难,但难在你当真想明白了要一直带着他?”
“你如今都十二了,有一手拿药采药的本事,按理来说等到十五、六岁就能娶夫。可你家里,你娘不在,你大姐不管事你姐夫又是那个样子,你婚事本就困难,到时候再带着一个孩子,哪有好人家的儿郎肯嫁给你。”
按老爷子的意思,元宝哪怕对外说是岁家的远亲,也是能找人家领养的。张家不好,那就换李家,换王家,总能找到个好人家。
只要岁荌不养个孩子,凭她这身条跟长相,还是有不少人家的儿子愿意嫁她。
老爷子怕岁荌年纪轻心肠软做事冲动,等到该议亲的时候才后悔,那才是真的晚了。
再过几年,元宝长大了记事了,谁还愿意领养他。岁荌到时候就是想送都送不掉。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元宝就握着岁荌的手,低头安安静静地走路。
他像只无母无父的小狗,去哪里由不得他自己。
他能做的就是乖巧地接受安排,不给人添麻烦。
岁荌牵紧元宝的手,笑,“爷爷,您说得这些我都想过,仔仔细细想过。”
老爷子看她,岁荌道:“但我还是想自己养他,别人养,我不放心。”
她不是圣人,救不了天下所有被人抛弃的小孩。
但她手里领着的这个是她救回来的,跟别的小孩不一样。
她救的,她自己养。
作者有话要说:岁荌:大不了打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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