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下雨,张氏跟妻主张丝难得睡个懒觉。
他们属于小生意,没办法像那些专门养鸡的人一样,有鸡蛋的供应渠道,可以直接卖到酒楼饭馆或是有钱人家。
他们就只能指望家里的百十来只鸡下蛋,然后担着鸡蛋去街上摆摊零卖。
运气好点,能碰到全要了的。
运气不好,当天的鸡蛋可能得有一半还得担回来。
所以碰上这样的阴雨天气,两口子就不会出门,免得生意不好来回折腾,把鸡蛋颠碎了。
要张氏说,来他们村的那条路早该修了,一下雨全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可怎么走。
张氏起床后,拢着身上的外衫,觉得天有些凉,“爹,我跟张丝去喂鸡,今个下雨我俩就不出门了,你待会儿起来别忘记多做点饭。”
“知道了。”张氏披着蓑笠出去,老爷子才嘟嘟囔囔地开了他那屋的门。
“天热不出门天冷不出门,下雪不出门下雨也不出门,真不知道一年到头能干几个活。外头都说他勤快能干,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老爷子一大早心里就有怨气,觉得张氏又使唤他做事了。
你看人家村东头的老张家,女儿娶的女婿温柔着来,天没亮就起来做饭洗衣服扫地,家里收拾得干净整齐,晚上还伺候公公喝药洗脚。
再看看他家这个,恨不得让他这个老头子给他端洗脚水。
这是娶了个夫郎啊,还是娶了个祖宗少爷。
而且张氏肚皮还不争气,人家男子哪一个不是生两三个,就他矜贵生一个不能生了,还不如家里的鸡会下蛋。
老爷子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儿子嫁外村,其余两个女儿住同村不远。
只是老爷子不爱去她们家里住,因为这两个女儿家里的条件远远不如张丝家里。
不说别的,全村哪户人家能像她们家一样不短吃喝,天天早上每人一个鸡蛋,逢年过节必有鱼肉。
老爷子边发牢骚边起来做饭。
其实跟村里一大半的老爷子比起来,他生活过得滋润着呢,心里之所以不满足是觉得张氏这个女婿让他耍不了公公的威风,这才诸多埋怨。
老爷子锅里兑了水,锅底添了柴,拿了几个鸡蛋放在里面。
家里原本四口人,最近两日新添了一口,但老爷子像是完全忘记这事一般,只煮了四个鸡蛋。
等锅底柴火烧起来,老爷子把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进屋喊人干活。
家里只剩一老俩小,一个亲孙女,一个领养来的,老爷子喊谁起床不言而喻。
他推开门,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问,“鸡都起了,你怎么还睡着呢。”
张家的屋子是后来修建的,比较大,光堂屋里就一左一右两间屋子,外头还跟着一间放杂物的房间,对面才是灶房。
张氏跟张丝平时做生意起来的比较早,怕扰了女儿睡觉就把孩子放在老爷子那屋,由他带着睡。
老爷子稀罕带孙女,没有半个字不愿意,直到把元宝领养回来。
元宝还小,张家也不太想专门为他收拾出一间屋子,就让他跟着睡老爷子那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这屋放。”那箱子,那柜子,怎么不放在张氏他那屋里,都放这边来。
老爷子用两个箱子接在一起,铺了张平板床出来,就让元宝睡在床尾的箱子床上。
那箱子又窄又小,亏得元宝年纪小,但凡再大一点,晚上睡觉时脚都会露在外头。
元宝听见声音,条件反射地坐起来,脸上跟眼睛都还懵懂着没醒神,但不影响他手上动作。
不等老爷子开骂,元宝就爬起来先把自己的小破被褥收拾整齐,然后从箱子上滑下来穿衣服穿鞋。
五岁的小孩,能把自己料理好已经不容易了,但老爷子就是不满足,看元宝是哪哪儿都不顺眼。
因着家里人是这个态度,三岁的张文文有学有样,对元宝这个大她两岁的哥哥格外排斥。
如果见到家里人抱元宝了,必然大声哭叫,闹着让人来抱她才行。要是看见张氏跟元宝说话,更是会发脾气,恨不得她爹的注意力全在她自己身上。
对于张文文来说,突然出现的元宝就是敌人,是来分走她宠爱的,更何况私下里爷爷对元宝又是这个态度,张文文更有恃无恐。
她闹得越凶,老爷子就越乐呵呵地笑,说她小小年纪就这般威风,长大定然不会被男人骑在头上。
元宝起了,张文文也醒了。
老爷子给张文文穿完衣服后,就把她领到元宝面前,“你先哄着,我去看看锅开了吗。要是被我听见我乖孙女哭了,我扒了你的皮!”
元宝有点怕张文文,小孩的敌意都是不加掩饰的,元宝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不喜欢他。
可老爷子恶狠狠地眼神瞪过来,元宝又不能不哄。
“玩,出去玩。”张文文想玩水,家里人又不让她下雨天出去,更很少让她摸着水。
元宝想了想,找了个小棍子蹲在门口,戳外头的积水坑。
张文文见他这么玩,瞬间挤过去把他手里的小棍抢过来,自己戳,咯咯笑出声。
元宝蹲在旁边歪头看她笑。
三岁的张文文还有点黑,但笑的时候露出一嘴的小白牙,算得上可爱。
元宝怕张文文哭闹连累自己挨骂,但本身对她却没什么敌意。
小孩的心性,再大的仇第二天就忘了。
何况跟奶爹爹家的珠珠比起来,张文文已经好太多了。
张文文戳了一会儿,不太满意,伸手接外头的雨水,想出去踩水玩。
“不行,”元宝伸手拉她衣服,认真说,“不能出去玩。”
张文文哪里愿意,屁股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
她一张嘴,老爷子就像是风一样从灶房刮进堂屋。
“让你哄孩子你怎么哄的孩子!”老爷子看见张文文坐在地上还了得,以为是元宝推的,“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让你敢推她!”
老爷子伸手推了元宝一下,转身把地上的张文文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
元宝才五岁,老爷子都快五十多岁了。他一胳膊推过去的力气,哪里是元宝接得住的。
元宝瞬间从堂屋门口,被推得一个仰倒躺在外头的泥水小雨里。
可能是摔疼了,可能是被推的时候吓着了,又像是想起什么不该想起来的事情,元宝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懵懂地坐在地上,扁着嘴想哭。
“让你哄个孩子你都不会哄,要你有什么用。”老爷子没好气地瞥了元宝一眼,“在那儿装死呢,还不赶紧爬起来,不然我把你扔沟里去。”
元宝吓得一哆嗦,从泥水里爬起来,小手扯着自己浸了水沉甸甸的衣服,不知所措。
老爷子没说让他换衣服,他也不敢换,只用两只小短手拎着衣服慢慢拧水。
脏了。
可他就这一身葱青色的好看衣服,穿了两天都还没换。
张文文不哭了,老爷子抱着她去做饭,“去把那盆衣服洗了。”
小孩子就不能惯着,不然该不知道自己本来姓什么了,时间久了肯定作威作福欺负到他乖孙女头上。
这样的事情几乎一天三五次的上演,至于洗衣服,倒是今天才干。
一盆的脏衣服泡在杂物间房檐底下,元宝搬着板凳坐在那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盆太大了,比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还大。
浸了水的衣服更是又沉又重,元宝根本拎不起来。
张氏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爹,你让个孩子洗什么衣服。”
那里头还有他跟妻主张丝的小衣,让元宝洗多不合适。
“奥他推了文文我还不能罚他干活了?”老爷子告状,“那小孩有心眼着呢,趁我没看见差点把文文推水里,趁他年纪小要是不好好管,长大可还了得。你看他那副可怜样子,要是不管教怕了,将来大着胆子指不定勾-引谁呢。”
张氏边觉得老爷子小题大做,边又认为元宝是早慧了些。如果他真耍心眼,文文哪里耍得过他。
“孩子还小,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张氏把草帽摘下,将目光彻底从元宝那边收回来,进屋换衣服去了。
张丝看元宝自己坐在那里要洗衣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脚步不受控制地想往那边走。
奈何她人还没靠近,张文文就叫起来,“娘,抱抱,抱抱~”
张丝在元宝跟女儿间来回挣扎,最后见张氏从屋里出来,才一脸遗憾地朝女儿走过去,嘴上有些不痛快,低声埋怨,“抱抱抱,天天要人抱,你又不是没长腿走路。”
张文文可不管,反正她娘只能抱她。
两人回来,老爷子端碗吃饭。
馍馍鸡蛋跟咸菜。
老爷子将鸡蛋剥好,放在张文文的小碗里,“文文吃,爷爷这个今天也给你吃。”
滚圆白胖的鸡蛋散发着热气,张文文却连看都不看。
“爹,怎么又四个鸡蛋,”张丝看向外头,“把小孩喊进来吃饭吧。”
“吃什么吃,不饿他一两顿他不听话。再说鸡蛋都五文钱才一颗,又不是地里平白无故长出来的,做什么喂进外人的肚子里。”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眼张丝,“你要是不想吃,以后不给你煮了。”
张丝这才没说话。
她们一家四口坐在正对着门的堂屋闷头吃饭,唯有元宝小小一团坐在偏房门口洗衣服。
岁荌站在雨雾里,脸色比天上落下的雨水还要冷。
她喊,“元宝。”
元宝正在盆里伸手捞衣服,挑自己能洗的小件洗,听见有人喊他的时候,茫然地抬头。
几步远的地方,岁荌将头上的草帽往后一掀,露出她的脸。
元宝眼睛瞬间亮起来,跟小狗一样立马朝她跑过来。
岁荌本以为他会扑过来,谁知道他却停在她几步远的地方,昂头呆呆看着她,像是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看了好半天,他都没敢伸手抱岁荌的腰。
想抱,又不敢。
只怯生生地看着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都没问她怎么来了。
岁荌咬着牙,伸手用力揉他脑袋,“小脏狗。”
小脏狗动作一顿,这才敢伸手抱住她的腰,脸埋在她小腹上哭。
像是被人欺负狠了,见到主人才敢委屈地出声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元宝:汪~
可以可以,小奶狗身后的疯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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