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姜君瑜不敢再租宅子了,同裴琅商量了下,找了家人多的客栈。直到日暮时分,十八知竹等人仍然没有到。

姜君瑜抿唇,很认真思考:“是不是画的标记还是太不明显了?”

“不会。”裴琅回复她,语气平和而沉静,有轻而易举的叫人平静下来的能力。

他借着下棋陪姜君瑜转移注意力,吃掉她好几颗白子,继续:“兴许路上有事耽搁了。”

姜君瑜好不容易因为他的语气平静下来,看到自己被吃了好几颗棋子,注意力果然转移,处在一种一面着急而另一面试图松懈的奇怪处境。

又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姜君瑜神经尚在紧绷着,捏着棋子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下错了。”裴琅提示下,却也没给人反悔的机会,他落了一颗黑子,姜君瑜满盘皆输,黑棋将白棋团团围住,再无翻身之力。

虽然下得头昏脑胀,却总比一个人独处好,姜君瑜缠着裴琅和她继续下:“再下一把吧,再下一把吧,太子殿下!表哥!”

她仰起头,露出一小截下巴,有些尖削削的,一双眼睛同裴琅刚刚摸过的黑玉一般,通透而漂亮,露出她藏在底下的执拗。

姜府不给饭吃么?

裴琅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自己也被诧异到了,他垂下眼,遮住眸里的情绪,不为所动:“不可以,入夜该睡了。”

睡不好神经会更脆弱萎靡的。

姜君瑜求了几句,裴琅不再回应她,自顾自地出了房。

软得不行只能来硬的了,姜君瑜脚步没停,追了上去,跟小尾巴似的,坠在裴琅后面,和他一起进了裴琅的客房。

裴琅差点将人的手夹到,见她跟进来了,靠着一旁的墙,负着手,垂下眼看她,他提醒:“姜君瑜,进错房了。”

姜君瑜没进错房,她假装听不懂,在原地转了几圈,答非所问:“表哥这里好似采光好点。”

“那行。”裴琅点几下头,要出去:“我同你换下。”

姜君瑜见他真要走的模样,眼一闭,伸手拽住他。

裴琅没顺着人的力回来,却也没有更进一步了,他只是问:“你要什么?”

姜君瑜娇生惯养,这辈子受过的苦屈指可数,猝然之间又遇险,差点死掉,难受得恨不得扭头回京燮找爹娘。

她哭丧着脸:“我就是很怕。”

裴琅没有说话,愿意回过头看看她。

姜君瑜被他一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过,连憋了一路的眼泪也要忍不住了,她垂着脑袋,真的很受委屈,但实在怕掉的眼泪被裴琅看到。

于是不肯抬头,只是一遍一遍复述:“我不敢一个人待着,我真的很怕,万一有人突然进来,我会不会死?”

不知道等她复述了多少次,眼泪又掉了多少颗,她终于听到裴琅叹了口气。

他伸手,碰碰她的发顶,动作很轻,又不熟练,同姜母爱抚她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却叫她忽然之前安心了很多。姜君瑜想,真奇怪。

“不要哭。”裴琅半是无奈地说,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没有。”姜君瑜鼻子红通通,手攥进帕子,不愿意承认。

“没有就没有。”裴琅这次妥协地很快,他落在姜君瑜头上的手也撤回去了。

这叫姜君瑜忽然紧张起来,她抬眼,迫切地希望能看看裴琅此刻的神色。

“想要我留下来陪你,晚上就好好睡觉,不许吵。”裴琅看了她很久,可能是屈服于姜君瑜像小动物一样的神色,于是只好弯下眼睛,松口。

竹叶的清香混着清晨的露气,叫人提神醒脑。

倘若没有一堆事情要处理,郑朝鹤觉得自己应该是很愿意去泡一壶清茶,再自己跟自己下几轮棋。

然而事情是堆积如山的,人是一点都闲不下来的。自裴琅出事,太子谋略的所有大事小事全往他这边送,叫他忙得焦头烂额。

“先生,姜大人……”十七对上郑朝鹤布满红血丝的眼,忽然停住了。

眼睑底下还有浓厚的乌青。

郑朝鹤怨怼地看了人一会,到底没忍住苛责,破罐子破摔:“拿来吧拿来吧!”

十七想他此刻或许是需要一点好消息的,于是挠头,小声同他说:“我收到十八传的密信了——太子找到了!”

郑朝鹤握着信函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屈了一下,将信纸揪得皱巴巴。

他润润嗓子,真心地问:“人没事吧?”

十七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有伤,但不重,正在同姜小姐南下汴梁。”

“什么?!”郑朝鹤大惊失色:“他去汴梁做什么?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的!”

十七也摸不着头脑,照着十八在信里写的回他:“给陛下找神医。”

“神医重要还是公务重要!”郑朝鹤几欲吐血,然而他也知道裴琅走这步棋的用意。

郊祭一事,只是为了消除圣上疑心,刺客是裴琅前段日子发现的复国党,人都清点好了,不多不少的人数,“恰巧”能被御林军收拾干净,还可以将这些日子的事全堆到复国党头上。

然而成景帝看来也是善于心计的,不知何时养了众多暗卫,而那些复国党,人似乎也多了不止一倍。

裴琅有意试探成景帝的底牌,好叫他釜底抽薪。

是以,太子裴琅必须先“死去”一段日子,叫成景帝无人可用,方能看看他手里还剩多少人可以用。

等成景帝手里的人耗得差不多了,裴琅也“正好”托“神医”的福,大难不死。

太子归京,前有替成景帝挡的一剑,后有孝心感天不忘替圣上寻医,一石二鸟,将成景帝的疑心消去不少。

郑朝鹤垂眸,思忖。

姜善中的隐瞒,抓的刺客的自缢,京郊外匪贼的躁动突袭。

每一颗都不能有半点差错。

裴琅的布局天衣无缝,连交到他手上的事都有弦外之音。

太子殿下叫他查复国党多出的人数。

郑朝鹤心中有了决断,他放下姜善中的信函,伸了个懒腰,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他同十七说:“走吧,去看看有没人招。”

加急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在龙案上堆得满满当当。成景帝看得来气,将一封封折子往地上扔。

“郊北有匪袭,京西也有,还有城北城南……”他气得胸膛大动静起伏:“朕就不信了,他黑虎寨有那么多人?”

底下的近臣均不发一言。

圣上疑心重,喜怒无常,谁也不愿意去怵眉头。

“还有多少人可派?”成景帝问

李都尉心里盘算了下御林军的人数,不足五千,他刚要如实报上,忽然想起上次欠裴琅的一个人情,虽不知太子殿下的用意,却还是像他交代的说了。

“御林军可空出三千余兵。”

“三千?”成景帝低嘲:“够黑虎寨零头吗?”

众人一惊,跪到在地,不发一言。

“罢。”成景帝知道苛责这些只会磕头谢罪的老臣也没用,挥挥手叫人退下了。

等殿内散了干干净净,他才将混浊的视线慢腾腾地挪到旁边的宁公公身上。

“叫影子领人同御林军去歼贼吧。”

影子一共三百人,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武林高手,是圣上私养了十余年的心腹,除却陛下和他,没有第三个知道。

如今怕是守不住事了。

宁公公手里的茶险些没稳住,他将茶盏靠在桌上,低声应了是,又退了出去。

裴琅很奇怪,就算入夜歇下,也要将房内的烛火点得满满当当,灯火通明。

姜君瑜在白日都很少见这么光,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裹着不太舒服的被子,还是没忍住,问他:“裴琅,能不能熄几盏灯?有些太亮了。”

裴琅坐在案前,手里拿了本书,同她说:“不能。”

姜君瑜发现与这人越熟,他就越不会客气,像将在别人面前压得坏脾气全都暴露出来,有些恶劣。

但总算像个活生生的人了,姜君瑜想,于是也没那么生气了。

“不熄就算了。”她将脑袋埋进被褥里,叹了口气。

自己霸占了裴琅的床,害得他不能睡觉,只能坐在案前看书,已然很过分了。姜小姐检讨了下自己,发现人不能太不厚道,于是退了一步。

然而兴许是白日里的经历实在是太刺激兴奋了,姜君瑜发现她竟然半分睡意也无,干瞪了一会眼,到底还是把脑袋从被褥里探出来了。

“殿下,你困么?”

“不困,我一天睡一个时辰。”裴琅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姜君瑜确认了下,对方眼底下也没乌青,也不知道自己有没被骗。

她想小小耍赖一下,于是好声好气地同裴琅求情:“那殿下可以过来一下么?我看看你眼底有没乌青?”

裴太子想,自己日理万机,不会同姜君瑜浪费时间。

半瞬之后,他问:“看清了没?”

裴琅离她离得近,他个子高,站在自己床前,将烛火遮了大半。

这下好睡了。

姜君瑜想,又怕被人发现自己拿对方做灯罩,只好同人闲聊,希冀将人留下。

起码留到自己睡着前。

姜君瑜怎么会有这么多无聊的话。

裴琅想,面无表情地应她:“不喜欢桃花,牡丹也不喜欢……”

姜君瑜已经要睡着了,脑袋歪七扭八的,根本没听清裴琅说什么,稀里糊涂地应:“啊好巧,我也喜欢梨花膏。”

什么梨花膏?

裴琅低头,发现人已经睡过去了,眼睫有些不安地颤了几下,在梦里也对白日的事心有余悸,嘴里嘟囔着:“不要!马车太快了!”

他忽然就泄了一点笑意,将人丢掉的被子往上拎了一点。

姜君瑜觉得自己应该是困极了的,迷蒙之间睁眼,又久违地听见对方的心声了。

他说:“别掀被子……乖一点。”

姜君瑜感受了下,被子在自己身上盖得好好的,话也不像是裴琅会说的。

好吧,果然还是梦。

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晚晚的一天,都赖我爸(?)

难得回家,空巢老人(并不是)很高兴,非要拉着我陪他去看小区的春节联欢晚会。

我们小区真的很着急,这春晚领先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