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素一顿,转身望向龙座上的女帝。
芊芊冷笑道:“梁辅臣,你倒是帮朕把案子全审完了啊。”
梁素心下不屑,坐回圈椅,看着芊芊道:“臣足痛难忍,一时情急,还请陛下恕罪。”
芊芊在心中翻白眼,道:“梁辅臣若是这么疼,干脆回家修养,也不必来了。”
“那怎么能行,历来三司会审当由内阁辅臣到场参与,臣虽伤痛,但也不能因此渎职啊。”他靠在椅背上,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道:“陛下,您还有什么高见就快说吧,臣手中还压了不少事,三司长官也都日理万机。”
没时间陪你这个女娃娃在这过家家!
芊芊并没有呈口舌之快再去怼梁素。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将要引起翻天覆地的震动。
芊芊提出这个想法之时,本是豪情万丈,带着势不可挡、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劲头,然而真要到说出口的时候,她心底却升起一丝不安。
她真的不是太狂妄了吗?
她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境遇岌岌可危,是不是换一个更温和的方式处理更加稳妥,而不是妄图用现代人的思维对抗千万年的男权体系?
眼下这殿中心怀敌意的大臣们,仿佛这个这个朝代男权的缩影,芊芊心中的慌乱却来越大,下意识地向宋灵毓看去。
而宋灵毓也在看着她。
他的面庞白皙如玉,眼眸被清晨的柔光镀上一层暖釉,让那过于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起来带了一丝柔和。
他看着芊芊,眉眼舒展,淡色的嘴角微微上迁,竟是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芊芊一时有些怔愣。
她从未见过宋灵毓笑。
许是为了刻意掩盖过于惊艳的面相,宋灵毓从来不苟言笑,整日不是神色寡淡得有如老僧,就是眉头紧皱,像那灭绝师太一般严厉。
何时像这样笑过。
虽然微笑转瞬即逝,但却犹如春暖花开,让整个寒冬都布满了色彩。
芊芊心底微颤。
是了,宋灵毓也是男子,受这个朝代最正统的儒家教育,在纲常礼教的熏陶下长大,对“礼”的坚守严苛到变态,但他能理解,他甚至在芊芊提出修改律法的那一刻就没有丝毫犹豫地表示了支持。
这就充分证明了不管在哪个朝代,正确的事,总会有人支持。
再看向殿中的大臣,芊芊忽然就没那么慌了。
心神重新收拢,她又恢复了坚定和勇气。
芊芊微不可察地向宋灵毓点点头,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看向满殿的大臣。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依朕所见,董氏罪不至死,更不至于极刑。”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紧接着响起阵阵不屑的嗤笑。
大理寺少卿出列道:“陛下,董氏杀夫,证据确凿,按照律法应处以极刑,怎么就罪不至死了?”
郑珅肿着脸还不忘咧嘴嘲笑,道:“陛下,需不需要臣为您讲解刑则啊?”
梁素摇头冷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这小妮子研究了那么多天卷宗,就得出来这么个结论吗?
他的不屑蔓延到宋灵毓身上。
这厮当年被人夸上了天,说什么是不世奇才,现在看,简直是平庸至极。
他辅佐女帝,还当了太傅,就是这么教导她的,让女帝连律法都弄不清楚,还让女帝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郑珅旁若无人地解释起来:“大胤刑法,女子杀夫,不论原由,一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就是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原因如何,只要夫因妻而死,妻就该被凌迟处死。”
他拖着调子说完,向芊芊装模作样地一躬身,道:“陛下,臣说的,您可听懂?”
“朕并非不知律法。”芊芊没有理会郑珅,她从龙椅上站起,环顾群臣,一字一顿道:“而是觉着,这律法制定得万分不合理,该改!”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瞬时将三司大臣都炸没声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跪在地上的董镜湖和柳娘都惊呆了。
郑珅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芊芊,道:“敢问陛下,觉着哪不合理啊?”
芊芊走下高陛,走入群臣之间,看着他问道:“朕且问你,若是男子遇袭,因反抗保命而失手杀人,依照律法,该如何判处?”
“若遇此情况,反抗者一来本无意行凶,二来反抗只为保命,被杀者意欲行凶而殒命,乃为咎由自取,杀人者当判无罪。”
芊芊道:“既然如此,为何换做女子就要处以极刑?!”
郑珅这回明白她的意思了,却觉着更加可笑了,和群臣交流着眼神,道:“女子怎能和男子相提并论?”
“女子怎么不能和男子相提并论?”芊芊疑惑地看向郑珅:“所以朕是女子,就比你们这些男子低劣一等了?”
郑珅心道,你以为呢?
但他嘴上不敢这么讲,犹然带着几分装出来的恭敬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女,哪是寻常女子可以比的。”
芊芊没接他的话茬。
本朝因为出过一位极为杀伐果断敏捷聪慧的公主,在男嗣凋零的危机下统领大局,登上皇位力挽狂澜于既倒,这才为后代开了一道口子,在无皇子的情况下公主也可继位。
但那种情况只是昙花一现,事实上,大胤立朝百年来,除了那位女帝,也不过出过原主这么一位女皇帝。
更何况,与那位惊才绝伦的女帝相比,原主简直昏聩到极致,朝臣虽嘴上说吾皇万岁,大部分还是瞧不上她的。
她负手而立,环视一个个男子,道:“诸位,朕知你们心中一向认为女子低男子一等,女子应当顺从男子,就连妻被夫殴打,也不得反抗。”
“但朕请问,今日若是你们的女儿,被丈夫□□,你们还会劝说女儿忍着、受着,就算被打死也不得反抗吗?”
在场有几个臣子不说话了,但也有的人大声道:“要是臣的女儿,臣自当让她反省自己,言行有何缺失,才招丈夫殴打。”
芊芊看着他:“且不说是不是言行有失就活该被打,朕就想问问这位卿家,你怎么就知道你女儿一定是言行有失,而不是她的丈夫就是无故发泄打人?”
那臣子被问住,靠在椅子上的梁素却悠悠地开了口:“女子弱小,身量体力上不如男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老爷们在外辛劳,内为社稷操劳,外洒热血与战场,用血肉之躯护佑家眷,身形劳顿,一时心有气闷,回家发泄一下怎么了?那点拳打脚踢怎么了?也不想想是谁为她们维持的天下太平!”
他这话立即赢得了满堂喝彩,连之前被芊芊问住,稍有犹豫的官员们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郑珅更是叫嚣得格外卖力。
芊芊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郑珅肿胀的脸,又扫过梁素的的脚。
“所以说,若是力量大于男子,又可同男子一样保家卫国,就同样也可以殴打男子了是吗?”
这话一出,梁素和郑珅马上想起被胡嫣痛殴的那一幕,一时间都黑了脸。郑珅想起胡嫣心有余悸,梁素更是被怼的无话可说,只能怒视芊芊。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宋灵毓缓缓道:“修改律法一向需要内阁、六部、六部给事中、大理寺及督察院共议,今日陛下竟然提出律法有不当之处,不若下令明日早朝召开联合会议,令朝堂上下共同商议。”
芊芊虽把梁素辩得哑口无言,但她也知道,这么唇枪舌剑下去也只是呈口舌之快,起不了决定性作用,真要想改变律法,必须获得大部分朝臣的同意。
“准!”
芊芊说道,她走回龙椅,深深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的董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