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错的人不是她

梁素大笑三声,将董钰扶起,道:“有董阁老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董钰面色苍白,因久跪于地,起来时踉跄了一下。

他勉强笑了笑,道:“有劳梁公了。”

梁素将董钰扶到暖榻下手的一张墩椅上,自己在上首位坐下,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道:“贤孙女这事按律就该是凌迟处死,您老也不用跟我说什么为了救人,反抗失手,咱大胤律法不认那许多理由。”

“梁公您一定帮忙想想办法啊!只要您能救得了镜湖,老朽什么都听您的!”

听到凌迟,董钰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急急起身,摇摇晃晃地又要下跪。

梁素探身将他捞起,哈哈大笑道:“董阁老莫急,办法自然是有的。”

董钰这才松了口气,颤巍巍地坐了回去。

梁素道:“要说从作案理由上,肯定是无法辩驳的,但是我翻看贤孙女的卷宗,却发现了其他生机。”

董钰眼睛一亮,道:“梁公请讲!”

梁素微微探近了些身子,道:“按公府证人所述,那魏国公嫡孙时常打骂妾室,多年旁人不管不顾,只有贤孙女多加劝阻,而且平日里对妾室们照顾有加。”

董钰叹气:“我那孙女心肠是极好的,总是见不得旁人受苦。”

梁素道:“与人为善也讲究个有来有往,若是一个人只是接受别人的好,却不知回报,那善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虽古语有云,说君子与人为善不求回报,但梁素这等枭雄肯定嗤之以鼻,董钰本人虽是读圣贤书的,但涉及到家人性命时,也顾不上什么君子不君子了,当下点头赞同。

梁素见董钰点头,露出些许笑容,道:“老朽还怕董阁老摆脱不了读书人身上的酸腐气,今日一看,您也是个识时务之人,这样,便好说多了。”

董钰苦笑着应是。

梁素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游说那被打的妾室,让她承认是她失手推了魏泰?案发当时三人揉做一团,究竟是谁推的谁,又有谁能确保自己一定看得准呢?而且当时公府中只有下人在场,就算有人眼尖真看清楚了,只要肯花重金,口供还不是说改就改?”

董钰恍然大悟,眼神中闪过惊喜。

梁素又道:“贤孙女平日对那妾室极好,本就是因为救她才失手杀了人,她理应帮贤孙女认罪,这才不负恩惠。”

“再者说,公府痛失嫡孙,就算不是那妾室直接所为,但也与她相关,就算她没动手不用上公堂,公府又岂会让她好过?她一个妾室,打死埋了都不会有人理会。左右是个死,为何不为救恩人而死,董阁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允她身死后照顾她家人之类的诸多好处,那妾室又岂有不从之理?”

董钰本有一丝犹豫,但听梁素这么一分析,觉着大有道理,而且可操作性极高,瞬间觉着孙女肯定会脱罪。

他喜形于色,起身叩拜梁素,声音都是颤抖的道:“老朽替小孙叩谢梁公!”

梁素虚虚一扶,笑道:“董阁老莫再多礼,此案不日就要三司会审,还且快快去准备吧。”

“是,是!”

董钰又是躬身一礼,这才激动地离去。

翌日,董府。

董钰昨日连夜着人联系上了那公府小妾,正如梁素所言,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她。

昨夜那妾室一见到她便哭泣着跪下,他表明来意,那妾室泣声道,若不是少夫人,她早就被魏泰折磨死了,又岂会多活这些时日还害得少夫人入狱?这些日子她夜不能寐,本就恨不得自己去死,好换得少夫人周全。

董钰甚是感叹。

他一来欣慰自己孙女善有善报,善心并未错付,二来也为这妾室惋惜。

那妾室名叫柳娘,看着年龄和董镜湖差不多大,小姑娘瘦得可怜,脸上手上都是青肿,也不知是被魏泰生前打的,还是被魏府的人泄愤打的。

据说这孩子并非自愿做妾,她随年迈的爷爷进城卖菜,因相貌清秀被魏泰强掳进了公府,迫于公府权势,无奈之下才委身。

一个心地善良,一个知恩图报,明明都是好女儿,是可怜人,也并未犯错,平白的,却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

董钰长叹一声。

但他惋惜归惋惜,就算同情柳娘的命运,也不会为了她让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去死。是故就算有所哀叹,也仅仅是表明让她放心去,在她身后会帮她照顾家人。

明日便要会审,董钰已经着人去刑部天牢知会董镜湖窜供,完事皆已准备好,等到明日,那柳娘为镜湖认下罪名,镜湖就可以回家和他团聚了。

连日堵在心中的阴霾终于照进几缕阳光,董钰的脸上也多了笑容。眼下新年,应是张灯结彩之时,但因为出了这事,董府上下气氛压抑,根本无人有心思去置办年货,布置府邸。

董钰心知不日就会脱罪释放,这才有心思张罗,马上叫来管家吩咐去购买年货,山珍食材,布置府邸。

镜湖还得回家过年呢。

下人见老爷面色终于好看了,忙不迭地应声出去准备了。

就在这时,门房穿过花厅跑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宋灵毓宋大人递了拜帖求见!”

“他来干什么?”董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宋灵毓是女帝的人,董钰好不容易求得梁素帮忙、有了办法救孙女的性命,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去见宋灵毓,惹梁素不快?

他挥挥手,道:“不见,就说我卧病在床,不便见客。”

门房像是早就料到了老爷会这么说,又拿出块玉佩,恭敬地呈给董钰,道:“宋大人说,若是公爷不见他,就请您看看这个。”

董钰接过那玉佩一看,只见玉佩通体暖黄,成色之好极为罕见,而那黄玉竟是精雕细琢成飞龙戏珠的图案。

但凡与龙相关,莫不是皇室专用。

董钰眉心一跳,心道不好。

这宋灵毓竟然和女帝一起来的。

女帝势微,手里并无实权,但毕竟还是大胤名义上的皇帝。称病不见宋灵毓不要紧,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将皇帝拒之门外。况且人家把信物送过来,明摆着就是告诉你皇帝来了,他连装聋作哑都没办法。

思及此处,他长叹一声,着人去摆香案迎接圣驾。

这是实属是无奈之举,若是传到梁素耳朵里,再好生解释一番赔罪吧。

董府大门中开,轿子在前院落下。

芊芊下轿之后,见前院摆了香案,董府家眷全部跪地迎驾,缺唯独不见董钰。

董钰的大儿子董岩行了大礼,垂首道:“启禀陛下,家父卧病在床,不能迎驾,心下惶恐,特命微臣代为请罪。”

来之前宋灵毓给芊芊讲过,董钰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四十多岁,在国子监任职,领的是个闲职,二儿子不在京中任职,三儿子英年早逝,两个女儿也都嫁到南方去了,是故公府虽大,但常年也只有大儿子一家和董钰作伴。

芊芊早就派鲁琼飞盯着董府的动静,知道他昨天还去拜访了梁素,现在根本没病,但她也不说破,只是和宋灵毓对视一眼,装作关心地对董岩说道:“董阁老久病不愈,朕甚是忧心,今天特地来看看。”

董岩知道今日如何也阻挡不了女帝见父亲,磕头道:“臣替父叩谢圣恩。”

芊芊也没再说什么场面话,直接让人引路。

下人将房门打开,一股刻意的药味扑鼻而来,芊芊捂住鼻子跨进屋子。

董钰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见芊芊进来,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明知他是演的,芊芊也没戳破,伸手制止他,道:“董阁老不必多礼,身体要紧。”

“谢...谢陛下。”

下人恭敬地为芊芊搬来黄花梨锦绣云纹座椅,董岩将父亲扶起靠在床上,又在后面塞了个引枕垫着。

宋灵毓向董钰行了个晚辈礼,道:“董阁老卧病多年,晚辈才来探望,实属无礼。”

董钰无力地摇摇手:“宋大人现在位列三公,又是阁臣,和我乃是平级,不能再这样行礼了。”

“你政务繁忙,能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一眼,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董钰道:“江山社稷,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扛起来啊。”

芊芊冷眼看着董钰与他二人虚与委蛇,心道不亏是历经三朝的老狐狸,场面话说得真好。

客套一番后,芊芊也懒得再绕圈子,直接入了正题:“董阁老病得这么重,可是因为孙女的事儿急的?”

董钰心下一怔,不动神色答道:“哎,臣那孙女真是让人愁心呐!”

他心中知道女帝此事来访必然与镜湖一案有关,但并不知女帝是什么态度,一时有些不安。

但转念一想,此事梁素已经应下,脱罪的证人和供词已准备周全,女帝态度是何又能怎样,于是心下稍安,只是模棱两可地感叹一番。

谁知女帝下一句,却让他一惊:“这案子朕知道,就案宗所供,董小姐实属冤屈。”

如果看了案宗,就该知道,镜湖一点也不冤,可以说她可怜,但不可以说她冤,因为按照大胤律法,她就该判处极刑。

如果说她冤,就是质疑律法,是藐视天威。

其实董钰心中也觉着孙女冤屈,但因为这一层,他从不曾说出口。

但女帝,竟然一开口就是替镜湖喊冤。

董钰心中激荡,不知道女帝是何用意,紧接着,他听见女帝又道:“董阁老,朕有办法救你的孙女。”

她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女帝今天的言辞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远离朝野两年之久,一方面也是对女帝失望透顶,认定她不堪辅佐,必定亡国。

这半年来,他也知道女帝似乎醒悟了,办了几件靠谱事,但他认为为时已晚,且不说她手中无钱无兵无实权,就眼界能力而言,也是过于稚嫩,无法与梁素相比。

董钰虽然好奇,但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道:“陛下说笑了,镜湖铸下大错,理应受罚。”

芊芊目光炯炯地看向董钰,道:“董阁老真的认为董镜湖有罪吗?”

董钰这回是真震惊了,他怔怔地看着女帝,不知作何回答。

因为在心底深处,他确实不认为孙女有罪!

女帝见他不语,也并未怪罪,而是从黄花梨锦绣云纹椅上站起来,负手看着他,眼神如两道精光,似能将人看透。

她道:“承认吧董阁老,错的不是董镜湖....”

“而是大胤律法!”

董钰瞳孔紧缩,只觉着这几个字如同惊雷般,将他整个人炸的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今天有事更不了,休息一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