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素疼得冷汗直冒,一张黑脸都疼白了,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秀花小棉鞋狠踩住了他的脚趾。
再往上,刚刚还倒地不起的胡嫣正笑莹莹地朝他做着鬼脸,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胡嫣这一脚的力道丝毫不比两百斤的拳头轻,而且角度刁钻地专门往脚趾上踩。所谓十指连心,脚趾疼起来也钻心挖骨,饶是梁素这等硬骨头也疼得浑身直颤。
“小娘贼使诈!”梁素从震惊和疼痛中缓过来,气得破口大骂,一拳打向胡嫣。
“兵不厌诈嘛。”胡嫣用梁素的话回敬他,嘻嘻一笑,足尖点地,轻飘飘地躲过,就势跃上梁素肩膀使了一个千斤坠。
梁素先前一连打了个把时辰,最后那一虚招虽得手,但实际力气确实跟不上了,况且现在脚趾尽数被胡嫣踩断,整个人痛怒交加心智大乱,哪还对抗得了胡嫣的千斤坠,整个人朝着芊芊的方向轰然跪地。
胡嫣一个跟头从梁素肩膀上翻到芊芊面前,行了个礼,回首道:“梁大人见到陛下还未行跪礼,想来是膝盖僵硬跪不下,我来帮他一二。”
芊芊又惊又喜,刮下胡嫣的鼻子,道:“小淘气,吓死朕了!”
胡嫣朝她一笑,又转头对梁素道:“梁大人,拳脚无眼,若有得罪处请多海涵。”
梁素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偏生是他自己使诈在先,又放言死伤不计,现在又没办法说什么。
刑部官员来围过来搀扶他,被他一把挥开,自己拄着地,忍着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恨恨地瞪着胡嫣和芊芊,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脸色差得吓人,半响才咬牙切齿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今日见识到了!”
他目光阴鸷地一一扫过芊芊、宋灵毓、胡嫣以及郝老三几个,阴恻恻地说了句“微臣告退”,便震了袖子,也不让别人扶他,一瘸一拐地离去。
芊芊心情大好,爽快得简直要上天,一把抱起胡嫣来了个举高高,若不是宋灵毓在后面提醒此举失仪,她还想抱着胡嫣来个爱的魔力转圈圈。
芊芊放下胡嫣,胡嫣似乎觉着举高高很好玩,但见宋灵毓板着脸,她也不敢提出再玩一遍。
一落地,胡嫣就把小手伸进自己衣服,在里面掏了一会,竟掏出来一面护心镜。
芊芊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当时梁素那一掌,她感觉自己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也不知怎么做到,胡嫣竟看上去一点事没有。
原来是早就戴了个护心镜。
芊芊拿过护心镜一看,见上面都裂了纹,可想而知,要是没有这面护心镜,胡嫣现在不一定怎么样了。
交手之前宋灵毓把胡嫣叫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想来这护心镜是他给的,胡嫣将计就计使诈也是他教的。
这人真是把梁素的性格摸透了,三言两语就能教会胡嫣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可见其冷静机智。
她看了一眼宋灵毓,叹到:“还是宋卿思虑周全。”
想了想,芊芊又问道:“不过,朕还有一事不明,宋卿竟随身携带护心镜吗?”
宋灵毓指了指内堂案台,只见香炉一侧就摆着一张坐在木架上的护心镜。
“刑部内堂有摆护心镜辟邪的传统,臣情急之下,借来用用。”宋灵毓躬身道。
“原来如此....”
冬天的白天总是过得特别快,经过这一耽搁,天边已经挂上了暖黄的夕阳。
董镜湖的案子使人愤懑,但灭了梁素的威风又让人爽快。
在她身边,宋灵毓、胡嫣、郝老三等几个侍卫被金灿灿的夕阳散了一身,使得每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温暖的气质。
穿越到这个书中的朝代,芊芊一直是孤独的,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
她深刻地感到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
就算目前的实力照梁素、照太后相距甚远,有这些人相伴,她也有信心,成为最后的赢家。
冬日宫中落锁早,芊芊没再逗留,命人抱了厚厚的一摞卷宗,先行回了宫,干劲满满地预备挑灯奋战。
另一边,梁素也回了府。
大门一开,府中下人见梁素形容狼狈大惊失色,急忙通知了夫人。
梁素纵横沙场多年,几乎未逢敌手,梁夫人就没见过自家老爷受过这么重的伤,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流着泪慌慌张张地来扶梁素。
梁素心里正有气,见夫人惊慌至此犹如丧家之犬,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她拂开,恶声恶气地道:“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他素来瞧不起女子,偏偏如今皇帝是女人,死对头太后是女人,刚刚又在小女孩手下吃了亏,愤怒如火山喷发再也抑制不住,梁素一脚踹向夫人心口处,道:“滚滚滚!臭老娘们,一个个碍眼死了!”
梁夫人素日里被他恶言恶语惯了,心知老爷心情不好,也不反抗,捂着心口,抹了泪顺从地退了下去。
梁素见她听话,这才神色稍虞,让下人扶着回了房间,叫来郎中医治伤处。
伤口刚刚包扎完毕,下人通报,英肃公董钰递了拜帖求见。
梁素知道董钰这是来求他了,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不消片刻,下人引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进来。
董钰年过七旬,满头头发早已花白。他个头不高,身材偏瘦,身上穿着暗色的云纹直裰,看上去不似公侯,倒像是位清癯的大儒。然而许是为孙女入狱之事忧心,他面色灰白,看上去精神奇差。
他们二人同朝为官,虽然董钰这两年告病在家不再参与朝政,但品级未变,是故二人依旧算是同级。
但此时,梁素大咧咧地坐在高坐,而董钰弓着腰站在他面前,却显得一人在天,一人在地。
梁素睨了董钰一眼,呷了口茶,漫不经心道:“董阁老可真是稀客,从前几次三番邀请你都不来,最近倒是总是来敲鄙府的大门,请问,到底是有何贵干呐?”
先帝去世之后,内阁只剩下梁素和董钰两位辅臣,董钰为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且不说那六科给事中几乎全是董钰的门生,就是六部之中,地方之上,也有不少官员为其首马是瞻。
梁素一向信奉得兵马者得天下,对舞文弄墨的文人言官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可以瞧不起一个言官,但不能站在一群言官的对立面。
况且,有了董钰和他身后的言官,太后想靠着户部工部礼部敛财,也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拉拢董钰。
试想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又是个女子,他和董钰二人一文一武,如果联手,天下还不是囊中之物?
然而董钰却拒绝了,不仅如此,还托病退出了朝堂,用行动表明了不愿与他为伍。
他这些举动,包括让孙女和太后母家结亲,都范了梁素的忌讳,是故梁素早就想找机会整他,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董镜湖被抓进刑部大牢当晚,董钰就来过梁素府上,但梁素压根没见他。
之后这许多天,董钰多次登门,无一不吃了闭门羹。
加上今天,人一共来了不下十次,梁素才让他进门,为的就是报当年之仇。
董钰见梁素明知故问,知道是故意刁难,但为了孙女,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咬咬牙竟然扑通一声跪下,哀求地说道:“梁公,我那孙女,还请您高抬贵手,给出出主意。”
曾经爱理不理,如今高攀不起,梁素看着董钰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心中一阵得意。
他将茶盏放在一边的案几上,任由满头白发的董钰跪着,轻飘飘地说道:“董阁老,不是我不帮你,贤侄女杀夫,证据确凿,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但镜湖她不是故意的啊!”
一提到这,梁素又想起下午在胡嫣手上吃亏的事了。他来了脾气,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董阁老,要说这也是你的不对,没管教好孙女。”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你非要让她同男子一样读书干什么呢?就说要读,就读些《女戒》《女德》就算了,为什么要请名师教什么四书五经?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本是天经地义,她丈夫打小妾,她又凭什么去管?总归又不是打她。更何况,就是打她了又如何,她又凭什么反抗?要我看,全是读书读出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才妄想去对和男子作对!”
这天下以男子唯尊,董钰是读书人,对这些纲常伦理最明白不过。然而一切纲常都抵不过人情,抵不住对孙女的舐犊情深。当看着孙女奶声奶气的对他说想要读书,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再者说,不管什么条条框框,都是事不关己的时候习以为常,落到自己身上才会感觉深受其害,若是这事放到别人家的女子身上,他肯定觉着是那女子的错,但轮到自己孙女,他又觉着凭什么不能反抗,难道还由着那魏泰把自己孙女掐死?
然而这许多他只敢在心里想,这时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应和梁素。
“看来董阁老是明白些事理的。”梁素见董钰态度恭谦,满意地点说道,他起身踱步到董钰面前,居高临下道:“就是不知道,我若是救了您的爱孙,您能带给我什么好处呢?”
董钰闭上眼睛。
梁素有乱臣贼子之心,多年来贪赃枉法,谋财害命,是为社稷之害,这二年来他甘愿退出朝堂,就是不想与他或太后结党。
朝廷动荡,女帝势弱,难以抵挡太后和梁素,他为保全自己和家族,可以昧着良心不施加援手,但他绝对做不到与豺狼为伍,留下逆贼的骂名。
然而,今天,为了孙女,他不得不选择投靠梁素。
董钰在心中长叹谈,半响,他垂目道:“董某及董某的门生,将尽数追随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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