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暂且把时间往前拨一点。
也不用太久,一小会儿就可以了。
地点是东京都隔壁的神奈川县,横滨。
港口区,这里静默伫立着五栋漆黑的大楼,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几乎所有横滨人都知道这几栋高楼代表着什么。
它们是这座城市的暗面,是隐藏在夜晚里的鬼魅,代表着暴力与秩序。
——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总部。
横滨当地很少有人会特意去谈论这件事,只有外地人才会神神秘秘地说起这件事,好像这是什么秘密一样,这五栋漆黑的大楼在横滨以外的人眼中就是具象化的都市怪谈,是盘踞在这座城市之上的阴影,不过在当地人眼中,他们也只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而已。
就在这其中一栋漆黑建筑顶层的办公室里,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开始了自己平平无奇的一天。
因为爱丽丝今天穿的小裙子格外漂亮,今天甚至称得上是美好的开端。
传说中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的黑手党首领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桌面上摆着一沓需要他亲自审批的文件,但此时他却没有在看这些文件,而是双手捧脸,痴痴地注视着坐在旁边的小矮几旁边,正在写写画画的金发小女孩,背景里不停地有奇怪的小花花飞出来,整个画面显得非常诡异。
“爱丽丝酱实在是太可爱了~只要看一眼可爱的爱丽丝酱,工作的疲惫就瞬间消失了呢。”
被称□□丽丝的是一个可爱的金发小女孩,闻言连头都没抬,只是换了个颜色的画笔,继续专心地在纸上涂画,显然不是很想理会旁边的奇怪生物。
“林太郎最讨厌了!专心一点啊,总是看我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爱丽丝酱太可爱了,才让林太郎完全移不开视线~爱丽丝酱,爱丽丝酱看看我嘛~”
那边的生物已经陷入了奇异的状态,爱丽丝依旧没有抬头,而是专注手里的‘大工程’,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听上去相当嫌弃。
“臭大叔有什么好看的。”
森鸥外在那边已经演了起来:“呜呜呜爱丽丝酱已经嫌弃我了吗?已经到这个年龄了吗?林太郎好伤心。”
爱丽丝实在懒得理他,没有接茬,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办公室里只有森鸥外假哭的声音。
闹了一会儿,见爱丽丝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应,森鸥外幽幽地叹了口气,没什么精神地翻开了下一份文件。
工作什么的真是太无聊了,不如和爱丽丝去逛街,可是他又不能抛下作为首领的责任,或者把文件塞到下属那里——主要是因为亲爱的下属现在完全找不到人影,根本没法把工作推过去,所以他现在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面对这些无聊的文件。
他这样想着,懒洋洋地垂下眸子,在看清下一份文件的title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差点把自己呛死的森鸥外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的姿势不对,所以才会看到这种奇怪的东西。
他双眼发直地盯着这份文件看了半天,实在不明白这份文件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桌子上。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之前还觉得工作十分无聊的首领瞬间打起了精神。
到底是哪位豪杰不小心交错了文件,把印着异能特务课水印的文件送到了他这里来,而且这居然还是一封辞职报告。
看看清楚,这里是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请出门左拐,谢谢。
一连串的吐槽瞬间淹没了森鸥外的心声,他盯着这份开天辟地头一遭的文件,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那么点预感,只不过又实在不愿意承认。
应该不至于发生卧底交错文件这么乌龙的事件,而且就算出现了交错文件的乌龙事件,出现在他办公桌上的也不应该是一份辞职报告,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
森鸥外不抱希望地回头去看封面上提交这份文件的人的名字,看清楚是谁递上了这份报告之后,他更无语了。
破案了,不是哪个卧底粗心把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课的报告交错了,他确信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能整出这种狠活的人,港口黑手党里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中江奈绪。
提起这个名字,森鸥外就下意识地想要揉一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曾经的他天真地以为,在好大儿叛逃之后,他的血压应该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可事实证明,事情才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美好,走了一个小兔宰治,还有一个中江奈绪。
想到这两个人,森鸥外就格外头疼。
世界上的问题少年很多,他遇见的这两个恰好都是最难搞的。
森鸥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场景。
遇见中江奈绪的那天,倒是比他遇见太宰治时候正常一点,至少那孩子不是被人从河里捞出来送到他诊所里的。
小小的女孩子看上去很可爱,同时还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气质非常端庄且温柔,虽然身上的衣物看上去有些旧,并不是一个非常光鲜亮丽的形象,可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极有涵养,一看就知道受到了良好的教养。
这样一位年轻又美丽的少女从街上走过来,最多也只会让人多看两眼,真正引起了森鸥外的兴趣的其实是太宰治的反应。
在他们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注意到中江奈绪对太宰治说了一句话。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清楚奈绪到底对太宰说了什么。
在森鸥外探究的目光中,一向死气沉沉,每天变着花样自杀的太宰治当场气得跳脚。
从没见过太宰治这么活泼的一面的森鸥外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他把那孩子也带回了诊所。
这件事没有什么难度,因为他们遇见这孩子的时候她才刚从孤儿院里出来,新收养人似乎也不是从事正当行业的人,好像是个杀手还是什么的,她就一个人跑出来了,此时正迫切需要一个落脚点,所以她没有半点犹豫就跟着他们走了。
现在回头想想这件事,森鸥外有些怀疑自己当时不是随手捡了只猫,那只猫完全是有预谋地找他碰瓷。
当时除了做医生之外,森鸥外还有份情报贩子的兼职,很快他就查到了中江奈绪的来历,令他有些惊奇的是,她居然和一位森鸥外已经许久未见过的故人有关系。
这位故人的名字叫做中江兆民*,他们的交集发生在森鸥外少年时期。
由于自幼便极为聪慧,森鸥外12岁就进入东京大学医学专业就读,彼时中江兆民刚好在外国语学院教授法语课程,除此之外他还会做些讲座,讲一些法兰西政治、哲学和社会理论,森鸥外年少时曾去听过一两节课,后来中江兆民似乎因为触怒了上层阶级,再加上理念不合,便辞去了外国语学院院长的职务,离开了东京。
后来中江兆民还去过大阪,在那里当上了参议员,同样因与高层理念不合,辞去职务,最后他来到了横滨,在横滨的立海大学外国语学院担任教职,直到前年确诊了绝症,就在前几个月,那位一生不畏强权的正义之士去世了。
中江奈绪正是中江兆民的养女。
看到这里,森鸥外弄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太宰治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别扭。
太宰治的来历森鸥外也有调查过,他来自津轻地区的豪族之家,后离家出走,兜兜转转来到了横滨,在一次入水时意外被人救下,送到了他的诊所里。
既然中江奈绪是中江兆民的养女,而太宰治家里也与政界牵扯颇深,很有可能他们以前就见过面。
总而言之吧,当时他觉得能有人能让太宰治多几分人气儿也挺好的,所以他就把人捡了回来。
后来他当上了先代首领的私人医生,当时他带着太宰治一起去了港口黑手党,因为太宰治是无效化异能者,先代首领同样看上了太宰治的异能,可以帮助他逃避异能暗杀。
他将中江奈绪留在了外面,她可以照常去学校上课,一切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她实际上也在森鸥外的篡位之旅上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只不过比较隐蔽,因此不为外人所知。
那孩子留在外面帮他调查了一些港口黑手党高层的资料,寻到了第一个可拉拢对象尾崎红叶,后来还有准干部兰堂等人,但也仅止于此,直到他成功上位,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新任首领,那孩子才第一次来到了这栋大楼,见到了她收集的资料上的那些人。
森鸥外一开始没想过让她加入港口黑手党,因为中江奈绪确实不太适合这里。
她和太宰治不一样,太宰治身上早就已经笼罩了一层浓郁的黑暗,他追寻着死亡的脚步,没有人比他更习惯黑暗,同时他也很迷茫,但中江奈绪的眼睛里却是有光的,那是一双无比透彻的眸子,黑暗和罪恶在这双眸子面前无所遁形,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有着柔弱单薄的身姿,但那种精神和气质却让你很难小瞧她。
虽然将她带了回来,但森鸥外知道自己已经很难再教给她什么东西,也很难再影响到她,已经有人为她充盈了灵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走。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森鸥外必须得承认,他恐怕无法越过南海先生*给奈绪树立起来的一切,将自己的想法施加在她的身上。
那孩子对他来说是一个无法掌控的局外人,森鸥外冷静地做出了判断,他清楚地知道中江奈绪绝对不会成为自己手中的刀,因为像这样的一个人,她是注定要站在光明中的。
不过,森鸥外想,他曾经也算是收到过南海先生的一二照拂,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能够帮到那个孩子一点也是好的,也算是结些善缘吧。
正因如此,在他杀死先代上位之后的一年时间里,那孩子一直游离于港口黑手党之外,她继续学业,加入了学校的网球社,还去东京打了一场全国大赛,森鸥外甚至还抽空带着太宰治去看了那场比赛。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自他上位以来就积聚已久的先代派借着‘先代复活’的流言开始蠢蠢欲动,他的手中急缺可用之人,于是他便让太宰治去调查先代的事情,太宰治做得不错,他之前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这种情况在遇到当时的羊之王中原中也之后发生了变化。
太宰治打起了精神,羊之王也逐渐落入手心,可是森鸥外却隐隐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回到办公室之后达到了顶峰。
曾经是先代派领头羊的那位干部此时正躺在首领办公室的地板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头正中央有个黑乎乎的洞,地上的鲜血蔓延,染红了旁边的地毯。
他再也不能与他作对,再也不会密谋叛变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杀死他的人没有离开,她坐在平时最喜欢的沙发上,从前她常常和爱丽丝在这里举行茶会,现在她却坐在那里,纤细的手握着一把M460XVR□□,这把枪被称作‘历史上最高速的转|轮|手|枪’,就是这把枪,成了先代派干部的处决武器。
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女孩的神情与和爱丽丝举行茶会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淡淡的,她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森鸥外永远都忘不了与他对视的女孩的眼睛。
死亡能够带给人很大的改变,哪怕仅仅只是目睹了这一过程,也会因此而深受震撼,亲手去沾染鲜血更是另一回事,森鸥外见过杀人之后情绪崩溃的人,也见过极度享受这一过程的病态表现,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那双蓝色的眸子依旧透彻,照进去的光依旧清澈无比,无论鲜血还是死亡都没能使这双眸子沾染上哪怕一丁点的灰蒙。
这件事似乎并未在她的心中掀起太多波澜,就好像亲自将双手浸润鲜血并非是一件会让心灵感到沉重的事情。
而除了倒在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干部之外,森鸥外还注意到了一些其他东西。
地摊上蔓延开的并非是房间里唯一的血迹,奈绪身后的地板上和墙壁上还有着许多已经干涸成褐色的,呈现喷射状的血迹。
这是子弹贯穿人体才会给周遭环境带来的痕迹。
更不用说她身上穿着的立海大附中校服的领口早已被血液浸透,额头上也有尚未处理干净的血迹。
尽管这孩子身上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但,那些应该都是她自己的血。
森鸥外早就发现了她其实也是异能者,作为一个医生,他对身边的人观察得十分仔细,所以他很早就注意到奈绪身上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以及她的身体素质也比一般的异能者更强,所以他便猜测这孩子也许是身体强化型的异能者。
今天所见到的恰恰证实了他的猜想,但森鸥外意识到,他果然还是保守了。
不仅是自愈这么简单,子弹贯穿头颅带来的后果可不仅仅只是受伤,这孩子怕是在这里死了一次。
森鸥外沉默地注视了她很久,随后他抬脚避开地上的尸体,走到了距离那孩子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更加近距离地观察到了那次‘死亡’带来的痕迹。
很多年前,森鸥外曾经主持过一个不死军团计划,他想要借此向上层证明异能者的力量,但不死军团计划最后却失败了。
经历了数百次治疗,士兵们纷纷心理崩溃,不死军团计划被迫流产。
他注视着刚从死亡之界归来的女孩,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那里干涸的血迹沾上了他的指尖。
森鸥外问出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死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森鸥外视角,奈绪视角还会有更多细节哟
中江兆民:原名笃介,先后用过许多名字,最后专门定在“兆民”两字上,意为“亿兆之民”,即“大众”之意,他是明治时期自由民权运动理论家、政治家、唯物主义哲学家、无神论者。曾经去往法国留学,归来后担任外国语学院老师,曾从事过教育、政治和翻译工作,翻译了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反对君主世袭,公开鼓吹君民共治、地方分权等,甚至说“自主”的“主”,就是在“王”的头上钉上一个钉子。《保安条例》公布后被迫离开东京,去大阪府活动,当了三天议员,后无法忍受与上层的妥协而辞职。代表作《三醉人经纶问答》和《一年有半》。
《三醉人经纶问答》设想三醉人——民主主义者“洋学绅士君”、侵略主义者“东洋豪杰君”及自由主义者“南海先生”,把酒畅谈天下大势,展示了明治时代日本民族探索前进道路时的真实心境和政治思潮,作者借此三人辩论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南海先生可以被看做是作者中江兆民的化身,在书中批判了过于理想化的西洋绅士君以及以福泽谕吉等为代表的主张脱亚入欧的“浮躁和轻薄”的文人。他认为现实的良策是,“无论世界何国都要与之和好,万不得已时,也要严守防御的战略,避免远征的劳苦和费用,尽量减轻人民的负担”,对待亚洲邻国,他主张“我们最好与之结为兄弟邻邦,缓急相救,各自可以自动援助。妄图大动干戈,轻率以邻为敌,使无辜民众死于枪弹之下,那是下策”。
《一年有半》写于中江兆民被诊断为绝症之时,医生告诉他最多只有一年半的时间,这本书就是他拖着病体写下的,后来由他的学生、日本最早的社会主义者幸德秋水整理出版。
本文的中江兆民设定:奈绪遇到森鸥外之前的养父,深受尊敬且被无数人念念不忘,他为奈绪留下了丰富的精神遗产,森鸥外口中的‘南海先生’就是指中江兆民。
感谢在2023-08-09 23:45:30~2023-08-16 23:3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篱 114瓶;淳于 20瓶;鹤稚 16瓶;竹轩 11瓶;银叶之鸣 10瓶;温妮 5瓶;潾、柚子长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