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黎权的种种所想,边榕不知道,她也不在乎。

那些年里,她厌恶的不过是他临了忽然捅自己一刀。气是气的,恨也是恨的。

可是,她又很清楚恨也是一件耗费力气的事。

边榕并非热衷沉湎于过去的人。

她知道自己身份有污,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倚仗,折腾的地方也只有帅府那一亩三分地,知道不争不抢不光最终下场凄惨,平日也要过得凄凉。

所以,她一直将帅府当成自己的战场。

而战场上只有胜负。

根本没有时间留给她去回忆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

说白了,黎权也属于那堆乱七八糟的一份子。

他的举动确实让她破防,让她濒临崩溃,让她一度怀疑自己苟且偷生究竟对还是错。

可真正该崩溃的时候她早就经历过了,尽管痛苦,尽管觉得无颜见人……

可怎么办呢?

她就是有着旺盛的求生欲,她就是舍不得了结自己啊,在她的世界里,就是一切都得为生存让步。

她没错。

她为什么要被他影响,陷入莫名其妙的反省?

错的是让她变得面目全非的世道,错的是不给她活路的那些人。

边榕短暂丧了一阵子,很快就缓了过来。

后头她想起黎权的时候其实并不多,只有失意时才会把他拖出来不好臭骂一通。

但人不就是这样吗?

一旦不顺心,就觉得全世界都在欺辱你,就会忍不住翻旧黄历,把所有得罪过你的人,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都拖出来鞭尸。

次数多了,连你自己都会恍恍惚惚,以为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深刻难忘的事。

其实不过是寻常路人罢了。

别看边榕刚跟黎权争了一场,实则既不怎么过脑,也没怎么过心。

伤了痛了恨了也就是情绪上头那一刹那。

待走进知青点时,脸上已经几乎看不出端倪了。

“哎呀边榕,你回来了?!”

“大队长给你批的假还有几天呀,怎么没多陪陪家里人?”

许天娇嗓门大,一嚷嚷所有人都知道边榕回来了,隔壁男知青们也跑了出来。

他们没冒冒失失追到卧房,就在共用堂屋等着边榕过来聊回家这一路的事。

边榕一边回应大家:“嗯,等我先放包,一会儿再跟大家好好聊。”

一边佯装无意扭头,看身后的夜色。

她回头动作隐晦,视线又收得快,谁也没注意到夜色里模糊走远的背影。

“怎么回得这么快?家里人没留你?”乐慧丽问。

她一问,其他人表情也跟着奇怪。

难道是许久没见,跟家里产生隔阂了?

也有回去探过亲的人想起自己回家时家中处处没有自己的影子,明明是那个家的一份子却宛若外人的情形,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边榕看他们不约而同露出‘难道家里不欢迎你’的同情神色,失笑。

“回来办事,很快就回去了。”边榕说。

这话震得大伙儿久久回不过神。

“回去?”

云舒兰瞪眼,很是错愕,发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你能回城了?”

边榕点头:“招工考试通过了,这次回来开介绍信,转档案。”

得到确定答案,屋子静了片刻。

心情都很复杂。

乐慧丽心里也有些酸,但更多还是替边榕开心,她第一个站出来道喜,“这是大好事,走之前可得让咱们吃个大户啊。”

“吃,必须吃,明儿个我掌勺。”

边榕笑着,应得爽快。

略聊了几句,便有人问边榕这次回城是怎么个流程,边榕也没藏着掖着,而是知无不言。

答疑解惑结束,边榕草草洗漱上床。

冬日天黑得早,乡下没有任何娱乐,吃完饭除了睡大觉真没别的事可干。

你说看书?

那多废煤油啊!

这年头弄点煤油不容易,又要票又得排队抢,哪儿舍得长时间点呢?

可边榕睡不着啊。

在车上时她觉得乏极了,又是被刀子抵腰子,又是遇见黎权那瘟喪,愣是把她弄精神了。

这会儿躺被窝里,她脑子里还是不断回放这一天的惊险。

至于乐慧丽几人更甭提了。

睡得着就有鬼了。

方才人多,表情勉强能管理得当,那些小情绪、小心思被大伙儿的“开心”裹挟着,再多想法都被先一步按了回去。

只有熄了灯,回到只有一个人的被窝里,强行压住的情绪才有了喘息的空间。

心里的苦啊、酸啊、羡慕和嫉妒通通糅杂成一团,横冲直撞的,寻不着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得可怕的屋里忽然有了一道声音。“边榕,招工考试难吗?”

边榕没睡着,合着眼随口回答:“不算难。”

“那……你爸有没有给你……”

话没说完,屋里几人都懂什么意思,就是想问边榕靠真本事还是靠爹开了后门。

边榕打了下呵欠。

眼角生理性挤出一滴润泽,她抬手揩去,“他很忙,没空管这个的,但能不被挤下去我想也有我爸的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我答得不错,厂里总不能无缘无故把我刷了。”

别说没走后门,便是走了后门,边榕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这世界本就不公平。

从投胎那一刻就注定有些人拥有得多,有些人拥有得少。

纠结这就没意思了。

有纠结的空当儿,不妨多想想如何跟开局就拿到好牌的人拉近差距。

边榕态度坦荡。

几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换半年前她被这么质疑肯定一蹦三尺高要去撕对方嘴巴了。

大抵是边榕“正常”得太久,以至于从前只敢在背后嘀咕的那些酸话,今日终于说到了当事人面前。

“有个厂长爸真好啊。”

“换我们去考试,就算考得最好,没这层关系估计也进不去。”

“边榕,咱好歹是睡过一个屋的战友,回去了别忘了我们啊,有厂子招工也给我们通个风漏个信呗。”

“你爸是厂长,你们厂的招工信息你肯定能先一步知道,你不会不愿意帮忙吧?”

受了边榕回城的刺激,对话朝着道德绑架的方向脱缰而去。

边榕分得清哪句话是谁的声音,最后轻轻柔柔,听着淡淡的,仿若什么都不在意的的调调是云舒兰的。

她没正面回应。

好似没听懂对方话里的急切。

只笑着说:“厂长女儿这个身份我也觉得很好。但只是很好,我觉得自己若是厂长才最好咧。”

这下屋里再也没人说话了。

第二天一大早,边榕出门大队长。

秦凤鸣一般不去大队部,就在家里。

村里小事由董书记和副队长、民兵排长处理,只有他们解决不了的才会报到秦凤鸣这儿。

介绍信副队长也能开,不过边榕还是更喜欢找秦凤鸣。

倒不是讲副队长有什么问题,而是跟秦凤鸣待一个屋,看着她脸上胳膊的勋章(伤),边榕心情就特别澎湃,彷佛靠近点就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拥有面对任何事的勇气一般。

秦大队长本身就是鼓舞人的存在。

秦凤鸣接过单位招工信,粗略扫了一眼。

下巴轻点:“坐。”

边榕乖巧坐下,两手规矩地放在身前,姿势跟小学生似的。

“钢厂宣传部门?很不错。”

边榕腼腆笑笑。

“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干,你若认真生活也必不会辜负你。”

“嗯,知道的。”

边榕讪笑。

看来原身先前的敷衍造作确实被大队长看在眼里,还好自己谨慎,咬着牙好好表现了几个月,否则有坏印象在,前头探亲都不一定能成。

想到这儿,边榕背脊浮出冷汗。

秦凤鸣见她心虚,眼神乱飘,哼笑揶揄:“现在知道偷奸耍滑不光彩了?行了,别心虚了,知道毛病就认真改,我看这半年你就做得不错。进了厂子呢,也不要懈怠,再接再励争取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谢大队长教诲,我会的。”

秦凤鸣嗯一声,迅速开好证明,提醒边榕:“先去镇派出所办户口回迁,再去县再教办登记审核材料。”说着,秦凤鸣瞥了边榕嫩生生的小脸一眼,道:“哪个环节拖延就来找我,别瞎费功夫。”

边榕聪明,迅速明白秦凤鸣话里所指,眼神定了定,站起身,真诚鞠了一躬:“谢谢您。”

****

边榕要回城的消息,风一刮就吹遍了整个赵家坝,她低调没主动跟外人提,但农村就是这样,藏不住一点秘密。

听到这消息,说什么话的都有。

赵美兰一得了消息,野菜不挖了,背着篓子就往家里跑,一进门气还没喘匀就开始嚷嚷,“妈,那女的要回城了。”

赵母愣了愣。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闺女嘴里的‘那女的’是谁。

“回就回,跟咱家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到处嚷嚷。”

赵美兰:“妈——”

“这不还没回吗?”

赵母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你又想干什么?”

“妈,我就是觉得不能让她那么畅快。”

赵母心动,但儿子跟纺织厂那姑娘还没成事,这时候折腾来折腾去,别把未来儿媳妇折腾没了。

再者,两人处过出现的事闹出去又能咋样?

边榕得不着好,但她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自家却是要在赵家坝过一辈子的。

也怪老大温吞失策,若早得了边榕那妮子的身子,哪至于这样被动,让家里跟着受气。

便是不破她身子,但凡有人瞧见过他俩亲密说话的场景,也行啊。

可都没有。

想当初她还沾沾自喜咧,觉得老大这招用得妙。

凡事偷摸着来,既能从边榕手里哄东西,又不坏了家里名声。

左右没人晓得他们处对象。

不就没人知道自家大儿吃软饭吗?

嗐,从前的好计谋如今成了困住自家的牢笼。

“你别乱来,咱这儿若是闹出点,传到县里,搅黄了你哥跟房笑珊,我有你好果子吃。”

赵美兰愤愤:“我是为了给哥出气,房笑珊要想当我嫂子肯定站我这头。”

赵母瞪了女儿一眼:“别孩子气,你说站你就站你?你知道她房笑珊心里怎么想的吗?万一人家觉得你这小姑子事多,烦你呢?以后别什么事咋咋呼呼的,别对着你哥提边榕,更别在房笑珊面前提,哪个女人听到自己男人从前跟别人有关系会一笑置之?你知道的,房笑珊心眼不大,愿意跟你哥处还说等怀孕了让你顶岗,人家图什么,图的就是你哥老实。

现在修理边榕,她名声难听了,你哥就好听了?

到时候她跟个滚刀肉一样,把你花的,你哥花的全列出来,咱一家子,都打你哥“对象”的秋风,这名声就好听?

房笑珊爹妈能不担心咱们去打她房家的秋风?

房笑珊不当你哥媳妇,你哥还能找别的,你呢?你能找到下一个愿意让你顶岗的嫂子吗?”

“说话做事别毛毛躁躁,动动脑子。”

说到顶岗,赵美兰焉了。

而另一头,蒋小年也纳闷得紧。

作为配角,边榕不应该离开赵家坝啊。

至少,在女主角积攒实力,还需用她刷“经验值”之前,她不应该退场嘛。

莫非——

因为自己的到来,导致事情起了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大家出门注意戴口罩。

回老家过年一趟,一家十几口全甲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