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音对这个新来的小公子无甚想法。
只因这小公子臭着一张脸,瞧着脾气不太好,她不想和脾气不好的人做朋友。
但她没想到,她还不曾做些什么,这小公子先看她不顺眼了。
李嗣音因为性格与身份原因,在太学中颇受宠爱,往日里夫子罚她抄书时,她只要说上那么一两句,总有人愿意帮她抄。
这一日,夫子又罚了她抄书,李嗣音下意识地便将目光可怜兮兮地投向了她的前桌——王家伴读王芝。王芝今年八岁,平日里拿李嗣音当妹妹看待,往日遇上抄书这种事,只要李嗣音开口了,他就必定会帮她。
这回也不例外,王芝无奈地接过了李嗣音的抄书任务,小声叮嘱道:“公主,下回偷懒别再被夫子发现了。”
李嗣音甜甜地笑起来,正要说“王哥哥这不是还有你嘛”,却被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王兄,你替她罚抄,是对她的纵容,亦是对其它学子的不公,你为何要这样做?”
王芝和李嗣音双双一愣。
燕澄朝自后方缓步过来,巴掌大的脸上没甚表情,乌黑的眸子里透着股执拗。他睨了一眼李嗣音,又看回王芝道:“王兄,莫不是这公主拿身份压你的?”
王芝解释道:“澄朝兄,你误会了,这……是我自愿帮公主抄的。”
“是吗?”
燕澄朝斜斜看李嗣音一眼。
在那一刻,李嗣音很确定地从他眼里看见了浓浓的不信任和不喜,她被这一眼瞧得冒火,不高兴道:“你管不着,王哥哥自愿帮我抄与你何干?你不过是羡慕本公主有人帮罢了。”
燕澄朝脱口而出:“本世子才不羡慕你,是看不惯你这副娇气的样子。”他哼了一声,不屑道:“连抄书都要别人抄的家伙。”
燕澄朝伸手将王芝怀里的书册拿了出来,放在了李嗣音桌上,“有本事,公主便自己抄。”
在燕澄朝出现之前,李嗣音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也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和她对着干,她拿起那本册子,委屈地红了眼眶,看向王芝,“王哥哥,你不帮永熙抄书了吗?”
王芝慌了,连声说:“抄抄抄,公主把册子给我吧。”话落将册子拿了过来。
可这册子还没在他手里捂热呢,燕澄朝就又迅速把它丢了回去,很是生气的模样,“公主,这书应该您自己抄!”
李嗣音生气了,她道:“王哥哥愿意帮我抄,与你何关!”她把册子递过去。
“你要自己抄,你不能这样对王芝!”燕澄朝狠狠地把册子挡回去。
推拉之间,李嗣音和燕澄朝争执的嗓音越来越大,甚至引来了老太傅。
老太傅气得山羊胡子不断抖动,“成何体统!今日学的文章,九公主和燕世子,通通给老夫罚抄十遍!直到想明白错在何处为止。”
李嗣音简直讨厌死这个新来的同窗了,不仅害她要抄书,还要多抄十遍!
她眼眶红得不行,却又不肯在“仇人”面前掉下泪来,于是干脆低着头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拿起对方的手臂就是一口——
“嗷!”燕澄朝发出了惨烈的呼叫。
从那以后,两人的同窗之谊有没有想明白不知道,宿敌之恨倒是建立得越来越深厚了。
……
李嗣音想起这段回忆,心里道:若是当年燕澄朝不来插那么一手,她兴许不会与他结怨,可按燕澄朝的性子,瞧见此等事必不可能视若无睹。依她的性子,也不可能觉得自己有错。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她和燕澄朝还真是对天生的冤家。
次日清早。
朱砂推开门,照例来唤李嗣音起床洗漱。
她一眼就瞧见了桌上被丢弃的带着尖刺的果壳,朱砂放下铜盆,疑惑地将果壳拿起,又使劲用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了赌尔焉的气味。
朱砂拧眉,公主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先将那果壳放到一边,去喊李嗣音起床了。李嗣音被她唤醒,只觉身子有些疲乏,挣扎着掀被坐起
——“啊,”
朱砂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
李嗣音顺着朱砂惊愕的表情望向自己的床铺,便瞥见了一小滩血迹。她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想她床上怎么会有血呢?
那厢,朱砂已赶紧从李嗣音的衣橱里翻出了月事带,担忧地说道:“公主,您来月事了。”
哦,原来今天是她来月事的日子……
李嗣音倏地睁大眼睛,她来月事了?那……岂不是又要疼好几天?说曹操曹操到,她这念头刚闪过,小腹处就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
同一时刻。
燕澄朝还在陷在黑沉的梦乡中熟睡,却忽地察觉到腹部传来痛意,那痛意隔着浓重的睡意传至他的大脑,已削弱了许多,却仍令他不自觉地皱眉。
他昨夜睡得迟,又跑了那一趟,精力消耗,睡得更是沉,故而到了平日里他起床的点也还未醒。可这莫名其妙的痛意却像是非要扰他清梦一般,不住地泛上来,惹得他在睡梦中挣扎起来。
半刻钟后。
燕澄朝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李嗣音虚弱地靠坐在床上,唇色浅白。被子里已放了个朱砂备好的汤婆子,被她捂在腹部,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无法阻挡那一阵阵泛上来的抽痛。
说起来,她这一来月事便疼痛的毛病也有好几年了,太医只说她身体底子差,可补了好些年也还是痛。
朱砂端着熬好的红糖水进来,在床畔坐下。
她心疼地瞧着李嗣音憔悴的面色,端起红糖水一勺一勺喂给她,“公主,喝些红糖水罢,兴许能缓解缓解。”
李嗣音没力气回话,只张开嘴巴,含住了朱砂递来的那一勺红糖水。甜甜的热水下肚,令她的腹部泛起小小的暖意,那阵抽痛好似当真减少了几分。
等一碗红糖水喂得差不多了,李嗣音的房门忽得被敲响,朱砂将碗放下,这才绕过屏风跑去开门。
燕澄朝站在门外,眉毛皱着,面上的神情亦十分奇怪,见开门的人是朱砂,问道:“九公主……身体可是有恙?”
朱砂有些微疑惑,燕世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们公主了?但女子月事之事毕竟不好告知男子,便道;“回世子,公主今日身体确实抱恙。”
燕澄朝面上闪过几分纠结,背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他道:“公主可是腹痛?”
朱砂诧异,燕世子怎么知道?莫非太医将公主的事告知燕世子了?可……按理说太医应当没那么大胆子……
“世子,”
朱砂道:“恕奴婢不能告诉您,您还是请回吧。”语罢,便要阖门。
燕澄朝本想伸手去拦,但他脑中此时乱糟糟的,一时没理出个头绪来,反倒慢了几拍。等反应过来,朱砂早已将门阖上了。他站在门外叹了口气,片刻还是脚步一转去寻了太医。
李嗣音……该不会是吃了他昨晚送来的果子,才腹痛的吧?
燕澄朝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糟糕,本是去赔礼道歉的,如今可好,倒惹得李嗣音病了。他忍痛的能力向来不错,可如今自腹部传上来的痛意也不得不令他头疼,这痛意似附骨之疽般,不像寻常腹痛,只感觉有把刀子在那里面搅扯,直把人的神经都要扯断。
他且如此,不敢相信李嗣音如何。
“赵太医!”
燕澄朝一跨进医署就瞧见了正坐在案旁看医书的赵院首,这位太医负责解开他们二人身上的蛊,日常调理他们的身体,那李嗣音病了的事赵院首定知晓详情。
“赵太医,”
燕澄朝行至赵院首身旁,问道:“九公主她今日是怎么了?”
赵闵正翻着医术钻研方子,见燕澄朝问起,面露为难,九公主的情况怎好告知男子?“这……世子,微臣不好透露公主情况。”
燕澄朝追问:“九公主可是腹痛?”
“世子您怎知……”赵闵稍显愕然。
燕澄朝抿唇,“因那蛊的原因,公主若是病痛缠身,本世子亦能感同身受。今日一早醒来,我……我便察觉腹中异痛……”他说着,话音渐渐消下去,已是扛不住心中别扭。
赵闵又听见一个关于那蛊的新症状,连连称奇,忙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纸笔将燕澄朝所说一一记了下来。燕澄朝问道:“那赵太医能将公主的情况告知于我了么?”
话落,赵闵停了笔,面露纠结。
燕澄朝试探道:“可是九公主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燕世子,当真想知道?”
赵闵抬眼,手中还拿着本薄薄的册子。燕澄朝点了点头。
“九公主腹痛……乃是女子月事尔。”赵太医叹道,似乎他也觉得这话对着燕澄朝有些不妥,刚说完就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道;“燕世子……可要老夫开点药?”
赵闵还记着燕澄朝说他也腹痛的事。
可燕澄朝听完李嗣音腹痛的真相,却呆愣了好一会儿,掩在发梢后的耳朵早已烧得通红。他窘迫地摆手,“不、不必了……”竟是落荒而逃。
他想起女子月事似是每月都会来,一来便是几日,燕澄朝心中五味杂陈,李嗣音,每月便都这般痛么?可为何,他从未见过这人在他面前虚弱的模样。
怀竹见自家世子一脸郁闷地从医暑回了自己厢房。
把自己关在里面好一阵子,又打开了门,这回竟罕见地带上了纸和笔。燕世子似在小声嘟囔着什么,可怀竹听不清,他看着这阵仗问道:“世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燕澄朝抬头瞪他一眼,“多嘴!”
复又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神变得复杂。
怀竹默默闭紧了嘴巴。
如今他家世子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男人心,海底针。
“咳,怀竹,”
燕澄朝语气忽然有些忸怩,“你家,可有姊妹?”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怎的忽然问起他家中情况?怀竹惊疑不定,莫非……世子是想纳通房?“禀世子,小人家中确有两位妹妹,”他顿了顿,“一位今年已十四,一位不过十岁。”
“哦,”
燕澄朝眼神飘忽,丝毫没想到怀竹已把思绪歪到了什么地方,问道:“那你……对女子月事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