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音端着菜肴的手一顿,她满心疑惑,心想这般时刻竟也有人出来打扰,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循声望去,这才瞧见方才出声阻拦的人竟是阿勒司。
阿勒司立在殿中,急出了一身冷汗,素来平静淡定的绿色眸子盛满了惊惶,唇色都淡了几分,在他稍黑肤色的映衬下更显得苍白。
他那句话说完,半晌未能接上下一句。
座上,夏元帝的面色已隐隐有些不快,缓缓道:“朕若没记错,你该是巫族的三皇子阿勒司罢。方才你说小九不该将这道菜献给朕,这是为何?卿不妨说说缘由。”
为何不能呈……阿勒司咬牙。
自然是因为,这道菜被他下了情蛊。
过了这宴席他们巫族不日便要回国,哪里还有机会接近李嗣音?这宴席便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来这宴席前已服下母蛊,只待李嗣音在席上将子蛊服下,在席上直接请求赐婚。本来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谁知道现下那九公主会将青梅羹献给皇帝!
阿勒司内心崩溃,宴席上投射过来的诸多视线更是令他如芒在背。他现在无比后悔怎么方才便放程英去小解了,若是此时他在,定能扯出些道理来圆他的话。
巫族使团中的其余人亦朝他投来极不赞同的目光,简直想不明白这三皇子为何要在这个关口给他们找麻烦。本就是个无人在意的环节,天家父女想展示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之深厚怎么了?让他们走个过场便是了,为何要在这时跳出来?
阿勒司有苦难言。
那、那道菜当真不能呈给皇帝……若是皇帝吃了那道菜,他才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顶着巨大的压力,阿勒司磕磕绊绊地开口:“九公主……将这道菜呈给陛下,恐是有些不妥……”
“为何不妥?”
李嗣音慢悠悠地开口,眉目淡然。这阿勒司行事倒是古怪,莫非是想出个风头也好引起她父皇母后的注意?可这用的法子……他若是能自圆其说还好,若是圆不回来,惹怒了她父皇的下场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如今也不着急将手上的青梅羹递给张静堂了,倒想瞧瞧这阿勒司能说出些什么来。
“实不相瞒,这道菜……”
阿勒司紧急搜刮脑中残存的记忆,试图为自己方才的行为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这道菜……这道菜在我们巫族有一个不吉利的寓意!”
刹那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源源不断的想法自他脑中奔涌而出,“是的、是的,陛下,您有所不知,青梅色绿、味酸,在我族象征着不忠和孱弱,是不吉的征兆!臣看九公主方才拿起了这道菜意欲献给您,不忍如此喜庆祥和的日子被这种事情蒙上阴翳,这才斗胆站出来阻止九公主!”
阿勒司越说越起劲,眸中越来越亮。是了是了,这法子可行,不仅为方才的突兀行为找到了说辞,还能让皇帝放弃吃下那道菜肴,简直天衣无缝!
“您若是不信臣的话,可以问问巫族的其他几位大人,他们定也是听过这番传言的。”
方才还在埋怨阿勒司的使节们万万没想到这话儿会延伸到他们身上,一时面面相觑,他们是该附和三皇子,还是沉默?
使团里身份最高的便是木拓木长老,闻言霎时一双两双不知所措的眼睛都转向了木拓。
木拓眼中隐有怒意,他不知晓这三皇子在搞些什么,可方才那一番话,便是将他们逼成一条线上的蚂蚱了,若是不应和他,那巫族欺瞒夏元帝的名头可就逃不掉了。
但,如若方才三皇子不冲出去,哪里会有这些麻烦!
这三皇子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阿勒司看向他的眼神透着恳求。
这回若是不救三皇子,那罚的便不是他一个人了。
木拓尽力压了压额角青筋,片刻还是站出来道:“陛下,我们巫族,确有此事。只是当时看见九公主手里的菜肴时,在座诸位都未曾反应过来,没想到三殿下注意到了。”
话一落下,大殿上有一瞬寂静。
立在前头的李嗣音闻言,却是忍不住心头火起。
巫族人这般说,那她将这菜肴呈给父皇岂不是成了居心叵测?本想隔岸观火看他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没想到这阿勒司扯着扯着竟将矛头推到她这边来了。
李嗣音抬眼看向夏元帝,面上隐有委屈之色,“父皇,儿臣从未听过此等说法,这菜肴也一贯是儿臣爱吃的。”
好好的天家温情场面被毁了个一干二净,一时之间宴席上众臣皆沉默地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看天家的笑话。
唯有坐在燕云侠后方的燕澄朝轻皱了下眉。
夏元帝瞧着如今这场面,当真是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情是好,他自是不会因为阿勒司那一番话便怀疑李嗣音什么,甚至更厌恶了阿勒司几分。
怎么偏偏选在这样一个场合跳出来?
他心情不佳,连带着面色也有些不善,“原是如此,三殿下倒是有心了。只是这里终究是大夏,不是你们巫族,那些象征寓意自然对朕无用。小九,将青梅羹呈上来吧,朕知晓这是你的一片孝心。”
李嗣音甜甜一笑,立即道:“是!父皇。”
阿勒司面上血色尽退,甚至整个人都透露出几分绝望的气息。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太监张静堂接过那一碗青梅羹,递给了夏元帝,眼眶竞慢慢红了。
不……
不能呈啊!
青梅羹被放到夏元帝面前的桌案上。
阿勒司已想不出任何阻拦的办法,一面是夏元帝最疼爱的九公主的孝心,一面是不知所谓的外族寓意,他又怎么能比得过呢?只是为什么是那道菜,为什么九公主要选择那道菜献给夏元帝……他无法亲眼看着夏元帝吃下那道青梅羹,忙低下头,准备返回座席。
事情已成定局,他现在只想马上找个借口离开这场宴会。
……等等。
阿勒司看着缓步返回宴席的程英,一双眼睛缓缓睁大,片刻竟是微微湿润,他快步行至程英身旁,将人拉到了宴席后方,一把攥住他的袖子便低声道:“程英,快,阻止皇帝吃他手中的那道菜。”
毕竟不是在自己府里,阿勒司怕暴露,特地用巫族语跟程英交流。
程英不明就里,闻言朝台阶之上的夏元帝望去,以他的角度,瞧见的正是夏元帝此时手中端着的刻着绿荷花纹的菜肴。
他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下,问道:“殿下所说可是那刻着绿荷花纹的菜肴?”
阿勒司急切点头,“没错,你快去阻止皇帝,这道菜……”
“殿下,”
程英叹了口气,缓缓将衣袖从他的手里扯了出来,一贯因瘦削而显得有几分刻薄的脸上竞露出些许歉意,“恕草民不能从命,这都是为了巫族的未来。”
阿勒司愕然,神志仿佛被雷劈了一遭,“程英,你、你说什么?”
就算他要谋大业,要和他大哥抢王位,可……当真需要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阿勒司看着程英越显坚毅的脸,难得恍惚了一瞬。
程英拍了拍阿勒司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草民回巫族后会自请下狱,眼下还请殿下忍辱负重。”
“你……”
阿勒司面上闪过一缕悲戚,可很快又变了脸色,面目狰狞地恨声道:“程英!你是不是早就定好了这个计划?你不告诉我,是早就料到了若是计划有变便将我推出去?是谁授意你这么干的?你……你这是存了想让我死的心思啊!”
程英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诧异,心想三皇子何时发现的他的计划。
见事情已经败露,他反而淡定下来,“殿下既已猜到草民的计划,那草民也不必掩瞒了,如今大局已定,殿下若不愿,那便自去阻止。”话毕程英面上缓缓扯出一个笑容。
两人争执之际,早已错过了最后阻止的时机。
阿勒司慌忙看向那高台之上,却见夏元帝已将那青梅羹吃了大半!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时只觉悲愤交加,口中喃喃着“不、不……”
那情蛊服下后,不过几息便会发作……阿勒司面色惊惧,他不敢再待在这宴席上了,匆忙转身快步离开。
程英看着这一幕,却是满意地笑了笑。
见阿勒司踉踉跄跄离开,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此人当真胆小,既已知道了他的计划,便应该明白那皇帝吃下了绿荷花纹菜肴,性命就已掌握在他们巫族人手里。此时怕的该是他们大夏人。
眼见这巫族皇子匆忙离席,附近的几位大夏臣子皆神色有异。
程英察觉了,忙温和地笑笑,“我家殿下身体一时有些不舒服,便先回去休息休息了。”
他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时还有些飘飘然,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当真成功了。
那皇帝的汤里被他下了同生共死蛊,如今皇帝已服下子蛊,只待侍从将他装有母蛊的那壶酒拿上来,他再服下母蛊。届时皇帝的性命便彻底掌握在他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程英早该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