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离皇城中轴线最近的坊之一,地段极佳,住了不少朝中官员。这样的条件,想必租金不会便宜吧?
但无论如何,这难得的机会是不能错过的。姜菀问道:“不知何时方便?”
荀遐想了想:“明日我不当值,正好学堂也没有课。姜娘子,可以吗?”
眼看着就要到月底了,此事迫在眉睫。姜菀没有犹豫,点头道:“自然可以。”两人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和时辰,荀遐便带着姜荔回去上课了。
接连几日迷雾般的困扰如今被风吹开了一个口子,显露出一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达感。姜菀一路往家走,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她看见沿街有摆摊叫卖酥山的,便停下了脚步,打算买些尝尝。
酥山原本是本朝宫廷的一道消暑美食,后来在民间兴起,每逢夏日就会销售一空。从冰窖中取出来的酥山装在盘子里,白生生的奶油淋漓而下,状似一座小山,上头插着些花草装饰,冒着诱人的冷气。
姜菀买了一份,尝起来倒是很凉,只是比之后世的雪糕,味道略显单调。她看到旁边卖水果的摊子,心念忽动。
她又买了几份酥山,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将几份酥山倒在一起,再把西瓜、蜜桃等切成小块,放进那冰凉的奶油里,如此便有了几分水果捞的味道。
吃着凉与甜交杂的“酥山水果捞”,姜菀心底畅快了不少,顺便将此事告诉了思菱和周尧。骤然间又有了希望,两人很高兴。思菱道:“小娘子心中可有可以接受的价位?”
“以永安坊的地段,比这里贵也是理所当然的,”姜菀沉吟着,“明日我见机行事吧。也不知那房主是否好说话,能不能容我讲讲价。”
这一夜睡得有些不踏实。次日晨起,姜菀打点好店里,便叫了辆车去了永安坊。
见到荀遐后,他便带着姜菀去了那处铺子。
房主姓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荀遐叫了声吴娘子,随后简单说了一下姜菀的来意。吴娘子十分爽快,当即便带着两人进了店。
这店靠近坊门,地段自不必说。店内很是宽敞,较之从前扩大了不少面积。除了大厅,还有几个单独隔开的小间,姜菀想着或许可以改造成私密性的雅座。天光从洞开的窗子落进来,显得十分阔朗。墙面粉刷得很干净,地上也没有什么污渍。后头起居的屋舍与店面是相通的,店旁也有扇侧门,可以从外直接进入院子。
吴娘子引着他们往后院去,边走便介绍道:“......从侧门进去,先是一大片院子,院子最深处便是屋舍。院子里有口井——姜娘子既是开食肆的,定然需要频繁用水,有口井也很方便。还有地窖,可以用来贮存食物。”
姜菀环顾四周,院墙下种了棵桂花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想来等到秋季会满院飘香。后头统共有三间大屋带着两间略小的屋子,比现在住的地方大了许多,屋前亦有一片空地,一仰头便是天空。最重要的是,店面和屋舍都不需要再额外费力,空间设计和隔断位置都很合姜菀的意。虽说前任租客是开成衣店的,但吴娘子说,这儿最早也是家食肆,因此还保留着厨房等空间,无需再自行改造。
她心底是很满意的。
两人讨价还价了一会,最后吴娘子要价两千五百文,姜菀欣然接受。吴娘子也是个干脆利落的,很快便要来笔墨,写了赁契,赁金是半年一付。姜菀预付了三个月,两人各自签了名,便成交了。
“小娘子若是要改造这院子和屋舍,尽管动手就是。”吴娘子很大度。她又向荀遐道:“荀将军,多谢了。”
荀遐嘿嘿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从房子里出来,姜菀和荀遐一起走了一段路便准备分别。姜菀笑道:“荀将军,等新店开张,还请将军一定要来光顾。到时将军的所有吃喝花费都由我来承担,就当是感谢将军今日的相助。”
心事了却,姜菀笑意吟吟地看着荀遐,真心实意地道谢。她眉弯如月,那双眸子明亮如星辰,倒让荀遐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讷讷道:“小娘子客气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告辞了。
姜菀步伐轻快,向着坊门走去。
甫一抬头,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年轻郎君今日穿一身筠雾色的衣袍,颜色一如其名,浅淡朦胧如竹间缭绕的雾气,又似那张玉石般清冷飒然的脸庞。他腰间的革带是深色,一浅一深的反差衬得那身姿在这烟火人间里多了几分缥缈仙气。
——正是那日在茶肆护在自己身畔的人。
姜菀心想终于碰到他了,这欠了多日的感谢也该说出来了。她几步便到了他面前,打了声招呼:“郎君。”心中却不确定他是否记得自己。
郎君看向她,轻启唇道:“姜娘子。”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身份。
姜菀露出一个笑,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含糊道:“当日郎君仗义援手,我心中感激不尽,今日终于有机会能当面道谢。”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谢礼。
他神色淡然:“举手之劳,小娘子客气了。”
姜菀静了片刻,试探着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沈澹。小娘子随意称呼即可。”他看了眼姜菀,和声道:“当日小娘子挺身而出,此番大义,我亦是钦佩。”
“郎君谬赞了。”姜菀微笑。
如此静默了片刻,沈澹便微一颔首,举步走了。
姜菀在原地顿了会没回头,自然也就错过了当沈澹一步步走到荀遐面前时,后者那倏忽间从平静松散变得严肃认真的表情。
待她回头时,便只看到那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不由得讶异:沈郎君与荀将军相识?
这边姜菀满腹疑惑,那边的荀遐亦是一肚子的问题,碍于沈澹的威严而不敢开口。方才他可是亲眼看见了,将军与姜娘子两人一问一答,场面出奇的和谐,他们这是何时结下的缘分?
可惜离得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他正想悄无声息地溜过去凑热闹,却已经被将军抓了个现行,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走出一段路后,荀遐看了看沈澹,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道:“将军,你和姜娘子——”
沈澹言简意赅:“几面之缘。”
荀遐更好奇了,可是沈澹素来不喜多言,他也只能按捺下心底蠢蠢欲动的好奇闭嘴了。
姜菀回了家,第一时间将租到房的好消息告诉了那两人。
思菱喜气洋洋:“终于不用受祝家的气了!”
既然找好了新的店铺和房子,下一步自然就是张罗着搬家了。姜菀和思菱开始大包小包地收拾家中所有的东西,周尧则去找人雇车。
姜菀觉得自己的身外之物不多。她每日要下厨,从不戴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最多就是在发髻上佩一些小饰物。除此之外,比较重要的就是买过的书和笔墨纸砚。
她收拾好自己与姜荔的东西,去开了库房的门,从最里面拖出一只大箱子,那里存放着姜父姜母的遗物。
姜菀开了箱子,看着里面的东西发怔。姜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有他生前写过的一本有关食物的笔记。姜母留下的则是一些首饰,还有她给孩子们做过的小衣裳和小玩意。姜菀伸手拂过那些东西,一些自己不曾经历的记忆慢慢铺陈开来,心头有些轻微的酸涩感。
姜母徐氏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在家中最艰难的时候,那些沉重的打击从不曾压垮她的肩膀。她与姜父相识于年少,结发多年,感情深厚。
徐氏原是姜家养女。她出身不详,是在一年天灾后被拐卖到了京城,后被好心的姜家人收养。那时的她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便觉得精神有些短,许多往事都记得模模糊糊,除了姓名,便只记得自己原本是有位兄长的。
姜家百般打听也没能弄明白她的身世,便收养了她,对她视若己出。徐氏那时候还小,便也渐渐不再执着于寻找生身父母。
箱子最里面有一块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姜菀打开来看,是一枚长命锁,锁上的花纹很精致也很独特,挂绳上坠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长命锁似乎被摩挲了许多遍,时间久远已经有些发黑,应当是姜母幼时戴的。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她和姜荔都不曾见过。
她将长命锁收好,珍重地放在了姜母的妆奁里。
搬家颇费精力,三个人齐心协力收拾了许久,才把所有打算带走的东西分门别类,装进了不同的箱子里。万事俱备了,姜菀这才给祝家传了信,只说要处理租房的一并事务。
祝夫人是第二日来的,她来时,神色泰然自若,自顾自地便坐了下来,姿态慵懒:“怎么,凑够钱了?既如此,就把赁契签了吧。”
她身后的管家刚拿出契,还未来得及放下,就听见姜菀十分平静地道:“今日请夫人来,是要交还这房子的。”
“此话何意?”祝夫人皱眉。
姜菀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意思是说,自下月起,我们不再租你的房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恢复日更啦,每晚21:00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