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华佗(五)

“阿敷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华佗扭过头,继续研究导引术。

“我听到了,你说荆荆主播有趣。”妻子乐呵道,“自从两年前,荆荆主播忽略了你的评论,没把那个八段锦再做一遍给你看,你心里就记着呢。”

这两年,丈夫一直在努力研究,试图复原八段锦的导引动作,她都看在眼里。

“你听错了。”华佗嘴硬道。

“呀,荆荆主播的等级又提高了。”

妻子点开系统界面,秦荆荆的等级属性变成了:

“主播:秦荆荆。等级:6级。粉丝数:50000;医术值:60(下一等级解锁值:粉丝100000或医术70)。”

她嘴角上翘。不知道为何,明明不关她的事,但看着荆荆主播一步步成长,与她相隔了将近两千年的自己,也由衷的感到开心。

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荆荆主播那样的能独当一面、帮助别人的人,就好了。

***

“程老对弟子的要求可真是严格啊。不知道哪位青年才俊这么幸运,能成为程老最小的弟子,让我们拭目以待。”

义诊采访接近尾声,主记者做了最后的陈述。接下来就是合影环节。

“程老站中间,袁老在左边,董老右边……邱院长站这儿,常主任在这儿……”工作人员安排站位,有个记者插话道,“都是名医太单调了,找些病人一起来合影吧。”

早就在旁等待的数个病人一哄而上,围住最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年轻医生:“带上我们吧,我们和简明医生站一起,简医生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我们都很感激他呢。”

“好的。”摄影师等他们就位,正要按快门,又被人打断。

“罗一文大夫在吗?”两个拿着锦旗的路人挡住了照相机镜头,“我们本来要把锦旗送去仁心堂,他们说罗大夫今天在这边帮忙。能替我们将锦旗交给他嘛?多亏了他,我爸才救回来了,我们全家人感激他一辈子!”

不起眼角落里,小个子医生讪讪地走出,双手合十:“谢谢谢谢,辛苦了,晚些吧。我们这边各位老师在合照。”

“既然来了,罗医生就拿着锦旗,病人也一起合照吧。”裴无凉发话,冲程老微微点头。

程老眸中闪过无奈。

虽然大家做得都很自然低调,但这一出出为了什么,他老人家心知肚明。

简明和罗一文两个年轻人医术都不错。简明家是搞媒体运营的,富二代;罗一文出身普通,但是个学霸,不到三十就升了主治,岳父家背景很厉害。不提其他,这两个年轻人本身的能力,成为他的学术传承人,他是认可的。可他着实不喜欢,这种靠背景关系行事的做派。

于是罗一文拿着“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的锦旗,一下子成为了在场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几个刚从仁心堂买完药、从广场路过的病人看到这情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个姓罗的大夫,刚刚我问他能不能加号,他很不客气赶人呢。就这也算仁心仁术?”

“哎,可能太多人问了,医生不耐烦情有可原。”

“我听病友说,他医术挺厉害的。尤其治各种疑难杂病,效果很好。”

“是啊,我挂过他的号,效果好是好,但他的药太贵了,有一种药丸,必须去他指定的药店才能买到,一个礼拜药费就要上千。”

“天啊,太贵了吧。其实可以试试去看秦大夫。”

“哪个秦大夫?”

“秦荆荆啊,她还是个中医历史主播。开的药可便宜了,效果也不错的,我有几个朋友都看的她。”

“你说的秦荆荆是这三个字吗?”一直没说话、只是路过的中年女子指着自己处方笺上的医生名字。

“没错。秦大夫今天正常出诊吗?”

“她就在广场那边义诊。”中年女子伸手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队伍,感叹,“她这么厉害的嘛?”

原本看秦荆荆这么年轻,中年女子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见小中医人挺好的,辛辛苦苦给看了病,药也不贵就买几副回去试试。现在发现自己有可能误打误撞,看对人了,这一趟远门没白跑。

“秦大夫咋还在义诊,其他大夫们都在合影上电视了!”

“不光是上电视,没听记者同志说嘛,那位国医大师还要挑一位什么继承人呢,你说的这位秦大夫,这是错过了大好机会啊。”

“不行,我得给秦大夫打call去!”

“怎么打call?你带锦旗了?”

“没。”病人想了想,灵机一动,上前挡住照相机,挥舞双臂喊道,“等一等,麻烦再给留一个位置。”

摄影师想不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彻底给整不会了。

“这是又怎么的了?”

“秦大夫还在那边义诊,咱们等等她啊。”病人急切道。

现场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广场另一侧的队伍投去。

“这谁啊,胆子太大了吧,各位老师都结束义诊了,还敢单独在那边给人看病,这不是打老师们的脸嘛。”有人小声议论。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懂得谦虚。”年纪稍长些的摇头。

“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经历了病人口头感谢、送锦旗感谢事件,秦荆荆义诊事件被定义为另一种引起程老注意的方法,毫不出奇。

简明和罗一文同时变色。简明立刻给身边的记者使了个眼色。

记者会意,拿出了今天义诊的医生名单,片刻后出声:“今天好像没有姓秦的大夫出诊。”

“没在出诊名单上?到底什么人,竟然在义诊日打着仁心堂的名号,招揽病人,收买人心?”

“她叫秦荆荆,是小凉新招的员工。”回答的居然是程老,不过程老的后半句话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裴无凉这里。

“裴总,您看要不要把她叫过来,她行为这严重违规啊。”有人提议。

“我没有意见,一切还是看程老的意思。”裴无凉成功又把话头送回到了程老这里。

这个小滑头。程老一脸无奈。

众人神色各异,纷纷猜测,一个违规出风头的小大夫而已,为什么要看程老的意思。

“随她去吧。”程老回答。

***

关于华佗的第三期直播,秦荆荆一雪前耻,熟练地为观众们展示了五禽戏的精妙。

评论区一片好评,主要是五禽戏还挺复杂的,这才不到一周的时间,看得出主播是下苦功夫练了。

荆荆主播的小粉丝:主播,上一次的八段锦,可以再慢点儿演示一遍吗?

“没问题。”这回秦荆荆看到了评论,一口应下。

“阿敷,快看呀,主播回复我了!”妻子兴奋道。

华佗目不转睛盯着光幕中秦荆荆的动作,口中喃喃:“原来是这样。”

困扰了两年多的问题迎刃而解,他对导引术的认知,也更加深了一层。

旁边妻子已经开始跟着做八段锦了。

嗯,他点头:妻子身子弱,这八段锦确实比五禽戏更适合她。

秦荆荆接着讲华佗。

“华佗除了在外科和医疗体育方面的贡献,他本人的医术也十分高超。《后汉书》、《三国志》记载了很多华佗的医案,可谓是内、外、妇、儿兼精。

比如他曾经治疗一名两岁的小孩,孩子大小便时总要先哭一阵,一天天地瘦弱疲困,华佗诊断后说,孩子的母亲怀孕时阳气内养胎儿于体内未能达到体表,致使乳汁偏冷,孩子承袭母亲的寒气,因此得病。华佗给他服四物女宛丸,十日即病除。

这四物女宛丸的药方并未流传后世,据考证可能的组方为女菀、半夏洗各二两,附子炮、藜芦炙去头各一两。”

光幕前华佗的妻子好奇问丈夫:“阿敷,荆荆主播说得对不对啊?是这个配方吗?”

华佗还是没理她。他要说是,妻子肯定会多事去留言告诉她的“荆荆主播”。

哼,他才不想理会这些事。

华佗夫妻没有吭声,评论区出现了其他人的留言。

一言以蔽之:请教主播,有一小孩,长期食欲不振、厌食、消化不良、面黄肌瘦,该怎样治疗?

秦荆荆面露难色:“这位‘一言以蔽之’,你说的症状太泛泛了。孩子身体不好的话,还是要带去医院找医生当面好好诊治,不能在网上这样草率求医的。”

一言以蔽之:呵,主播记性还真差。这也就是一年多前,你在大学附属医院儿科轮科时,接手的一个病人。我现在正在看你当时写的病历,啧啧,真是一塌糊涂。像你这样的,对待病历这种记录病人医疗全过程最重要的资料都不这么认真,还真能给别人治好病?你也就搞直播恰烂饭吧?别给我们医生队伍丢人了!

秦荆荆:???

这什么情况?来砸场子的?

一言以蔽之:说不出话就是默认了。

“不是,别说这事我真不记得了。就算我当真看过这位病人,你是谁?医生?不是病人家属的话,你为什么能看到我当时写的病历?”秦荆荆真是满脸问号。

一言以蔽之:对,我是内部人员,只是看不惯你浑水摸鱼的,还能在网上招摇撞骗罢了。我问过你的带教老师了,说你实习的时候总是迟到早退,摆烂到他都怀疑你怎么毕的业了。

秦荆荆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一言以蔽之”,如果是来砸场子想搞臭她的名声,明明可以编造一些性质更加恶劣的黑料,但现在说的这些吧,虽有所歪曲,但和事实,也有一定相符之处,她都不好意思反驳。

轮科实习那会儿,她确实不乐意做科里分配给她的一遍遍修改病历这种杂活,经常找借口溜出去跟诊,说她浑水摸鱼、摆烂,也不算冤枉她。

心碎网友1:天啊,主播竟是这样的人,我又塌房了吗?

心碎网友2:+1(心碎)

心碎网友3:+1(心碎)

……

正在这时,她专属直播间的门被敲响。

直觉告诉她,她不该理,但一声声急切的敲门声,她忍不住担心谁有急事,还是上前开了门。

门外站着对父母,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

一言以蔽之:眼熟吧,这就是你当时的小患者,你想证明自己,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小患者诊治啊。

如果说刚刚评论区发生的事情只是稍稍扰乱了秦荆荆的心神,那么此刻病人的突然造访,却如一记重锤,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她甚至脸盲症都犯了,难以确定一年前自己是不是真的治过这个小患者。

“请问,有什么事?”她强自镇定问。

那父母就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说话,只是指了指怀中的孩子,又指了指她。

小儿科虽然又名哑科,那是小孩子们很难说出自己的症状,一般家长们总是能说出部分症状的。怎么这对父母好像也哑了一般?

事情真的非常诡异。

心碎网友1:主播,你快给孩子治好病啊,拜托别让我失望!

心碎网友2:+1(拜托)

心碎网友3:+1(拜托)

……

网友们都在催。

一言以蔽之:治不好你就别再继续混了,回家摆烂躺平得了。

在这会心一击下,秦荆荆彻底慌神了,众口铄金,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混了这么许多年没干正事,唯一能证明自己的方法,就是治疗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病的孩子?

可她不是学儿科的呀,在儿科轮科三个月,大半时间在改病历干杂活,临床经验有限。

她赶紧发私信求助:“扁鹊老师,您见多识广,可看得出孩子是什么毛病?”

“我正在手术中,不方便回信。”竟是一条自动回复。

公元193年,华佗彻底被评论区左一句“混”右一句“摆烂”“躺平”给激怒了。

未来的病历一类的,听上去就像他们这个时代的案牍,有的人譬如他自己,天生就不喜欢这些形式重过内容的文书工作,不想当官,怎么就是“混”了?

此刻秦荆荆已经彻底被他归为知音、同类,看到如今秦荆荆的窘迫,就仿佛看到了当初不被世人理解的自己。

他要帮她。

不能在评论区回复,得私信她。等等,他为什么发不了私信?等级不够?

“阿敷,你快帮帮荆荆主播啊!”妻子急道。

他也急,可“你的账号能发私信吗”这种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突然想起,那天扁鹊发来的什么“药王谷”邀请。

他翻回那条私信,想也不想地接受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