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芷林租下一辆马车,往崇吾山去了。
三百多里,若路上顺利,三天可达。
此去崇吾,灵州也在同方向。岳芷林想着,既然顺路,不如去拜会拜会马三娘。
她与过去一刀两断,但与马三娘总还是有几分情义的。自己突然离开永州,也不知几时回来,是否还能回来,若就此失了联系,叫友人担心很是不好。
她便与车夫商量,绕上一小段路,中间去趟灵州。
可到了灵州,四处打听,却并未打听到顾家夫妇的消息。到官府一问,衙役称顾守中昨日就该来赴任,却至今未现身。
难不成,这两口子倒走在她后头了?可马三娘那天分明说了,次日便上路,时间上要比她早上一日。
岳芷林索性折返,在永州到灵州的必经路上找了个脚店住下。
她与车夫结了钱,打算自己在这里等两天,若实在等不到也只能作罢,届时书信一封,请店主代为转交。
这两天阴雨绵绵。
河里的水不停往上涨,卷着泥沙奔流远去。道路泥泞不堪,难走得很。也许,夫妻俩是被耽搁在路上了吧。
岳芷林抬个凳子坐在脚店的屋檐下,守望着外头的官道。每过一辆马车,她就跑出去拦下看看。
这般过了两日,依然未见顾守中夫妇。
岳芷林也就放弃,写下书信一封,留了铜板十枚,请店家代为转交。
这日清晨,天晴着,她决定上路了。
补充了干粮,装满了水,一脚跨过脚店门槛……
“哎哟,我的盘!”
“眼瞎啦,不会看路!”
两个女子并肩进门,不巧,与她撞了个结实。
岳芷林连忙躬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确实眼睛不好,瞧不大清楚。”
对方顿时噎住。
她真是眼睛不好,离得这么近,对方长什么样却全然看不明白。
只晓得对面是两个女子,一个青衣,手里提着剑;一个蓝衣,正慌忙搂住摔落的罗盘。
蓝衣女子抱好罗盘,拉了拉青衣女子的衣袖:“算了,姐,正事要紧。”
青衣皱皱眉头也就作罢,只看着罗盘问:“如何?”
蓝衣掐指一算:“方向没错,但不是脚店里头,还要往后面林地里去。”
青衣口吻急促:“速去除了邪祟要紧!”
两个女子转身便撤,再没给她一个眼神。
许是眼睛看不清的缘故,其他的感官逐渐敏锐起来。岳芷林嗅到二人身上有股别样的气息。
似乎是……脱离了尘俗的干净味道。
这两位,莫不是仙门中人?不及细想,岳芷林挎好包袱,快步跟了上去。
脚店后是很大一片林地,越往深处越密,连接着远处连绵的群山。
此刻阴云压在天边,显得整片山林阴郁沉闷。
两个女子跟着罗盘一路往前。越往里追树林越密集,日光穿不透茂密的枝叶,林中光线十分黯淡。
雨后一地烂泥,枯木腐朽的味道漫入鼻腔。林子里怪鸟鸣叫着,时而有翅膀扑腾的声响,回荡起来空空作响,听得人心头发毛。
“谁!”青衣女子蓦地拔剑,仓促回头。
却见不过是一村姑打扮的女子,半掩在树后面,满眼好奇地望着这边。
正是险些撞翻罗盘的那个。
青衣女子稍松口气,眉眼间的冷厉却未松开:“什么人?跟踪我们作甚?!”
穿过林叶的微弱光线落在剑身,照出森冷的颜色。
岳芷林这二十来年的人生里,没见过这种要命的场面。
她忙从树后头挪出来,两手高高举起:“我没有恶意!我、我听到二位提起‘邪祟’,便想来看看。”
青衣女子听罢这话,黑亮的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确未有什么异样,这才收剑,呵笑道:“好大的胆子,这也敢来看。”
这林子阴森恐怖,便是她这修仙之人,脑子里也绷着根儿弦。
岳芷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近来总闻毒虫伤人,大家都猜是邪祟作乱……也许,害死我女儿的就是这邪祟,我想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说完,深深鞠了个躬。
青衣女子微微一怔,脸上冷意稍褪:“这里危机四伏,我不能确保你的安全,请你速速离去!”
岳芷林倒瞧不清对方神色,只听得对方口吻稍缓,自是想再次争取:“我会离远些看的。”
青衣女子:“那也不行!”
岳芷林实在是想看看,正要再说点什么,蓝衣女子忽然惊道:“不对!”
青衣女子:“哪儿不对?”
蓝衣:“有死气干扰罗盘,方向偏离了。”
青衣微惊:“死气?”
两人说着,立即追着罗盘的方位一路往密林中去。
岳芷林赶紧拔腿跟上,远远地吊在后面。
许是暂无危险,前面两人并没再赶她走。
她紧紧地抓着包袱,手心冒出许多的汗,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累出来的。
岳芷林是在山边长大的,林子见多了,可没见过这么阴森的。
地上老根交错,凹凸不平,她眼睛不好,林里光线又差,她便几乎成了睁眼瞎,几次差点儿摔倒。
阴风阵阵,吹得人心头发毛。
空气里漂浮着腐朽的味道,越往里走,那味道越浓,令她胃中渐渐翻涌起来,好生难受。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前面两个女子。
那青蓝二人停在一棵大树下。蓝衣女子手中托着颗明亮的珠子,莹白的光线照亮了十步之内的草木泥土。
闻得她的脚步声跟上来,青衣女子蓦地转头。
“别过来!”
听得对方口吻凛冽,岳芷林连忙顿住脚步,停在五步之外。
蓝衣女子叹口气,补充道:“这儿有死人。死状惨烈,尸体被野兽咬得七零八落,怕你吓坏。”
死人?
岳芷林心尖一颤,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树。她模糊的视线落在两个女子脚边——地上满是破碎的衣物与血肉。
即便她看得并不分明,依然能想象出那惨烈的死状。
呼吸忽然有些紧,她捂着胸口顺了几口气。
可越顺越想吐,死尸的腥臭味道飘进鼻子。
“呕——”岳芷林终究没有忍住,躬着身子,将今早的饭都吐了个干净。
那两个女子背对着她,低声对着话。
“唉,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许是谋杀抛尸。”
“咱们可管不着这个,埋了吧。”
蓝衣女子说着,不知捏了什么诀,脚下的地面便轻轻动荡起来,二人脚边的泥土开始凹陷,死尸逐渐陷了下去。
岳芷林抬起头。
她心房猛跳着,止不住地想吐,可不知为何——许是想强迫自己尽快适应此行的凶险,许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她抬头盯着那个方向。
她看不大清楚那些尸骨,可她的眸光突然一闪。
——黑泥地上,有一块白色的东西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岳芷林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将之捞起。
她突然这样扑过来,把蓝衣女子吓得尖叫着跳开。
“你干嘛啊!”
岳芷林头皮发麻,颤抖着手把那白色的帕子捧到眼下,细瞧——
紫丁香。
她亲手绣的。
朵朵可爱的小花已被血染成了褐色。
“三娘!”
……
冷风灌进密林,吹得篝火时高时低。林子里安安静静,像入了夜。
“你说她啥时候醒?”
“我哪知道,看她身子骨也不怎么好。再不醒过来,恐怕得渡点灵气给她了。”
青蓝两人靠坐在树边,望着那昏睡中的女子小声议论着。
方才本欲行一桩善事,将这俩可怜人的尸骨埋了,不料这女子突然冲出来,疯了似的刨土,嘴里惊惶地喊着“三娘”。
竟有这样巧的事?横死在此的两人,似乎是她的熟识。
这女子愣是把尸骨挖出来确认了一遍,然后两眼一黑,就晕在这儿了。
唉……这种事换了谁也不会好受,晕了这么半晌,还不见醒。
凡人之躯经不得折腾,别气出什么毛病才好。
篝火星子散漫飞起,两个女子托腮打起了瞌睡。
其实,岳芷林早就醒了。
她只是不想睁开眼,想要假装这不过是场噩梦。
可是空气中那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依然往她的鼻子里钻。
指尖刨土划出的口子,依然有些痛。
惊惧之下痉挛的胃,依然一下一下地抽,令她难受得满头虚汗。
她刚才闻到的,看到的,碰到的,都是真真切切的。
那么好的三娘,开心地说要和儿子团聚了的三娘,怎么能……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既然撞见了,就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啊。可她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景象,却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报官?
顾守中自己就是官,揣着调令,走的官道,却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密林里。
难说不是遭买凶杀害。
正如宋豫川的父亲,顾守中只怕是得罪了哪个人物,遭了灭顶之灾。
报官,凭她一介草民?
岳芷林浑身都在发着抖,就算旁边堆着篝火,还是不能让她好受一些。
蓝衣女子打着哈欠,往火里添了点干枝,担忧地说:“她很冷吗?我看这天儿也不冷啊。”
青衣女子嘁了声:“你我只差一步便至地仙,自然感觉不出冷。”
岳芷林在浑浑噩噩中听到两个女子的对话。
对了,她要去修仙的。
她既然要去枉死城寻菁菁,是不是也能在那里找到马三娘夫妇。
她只要问出凶手,就能替他们报了这个仇!
想到这里,岳芷林方觉得心头好受一些。
她缓缓睁开了眼。
“呀,你终于醒了!”
岳芷林坐起来,眨眨模糊的眼睛,看向篝火对面的两个女子。
“多谢二位。”一开口,嗓音喑哑,倒把自己吓一跳。
青衣女子伸个懒腰:“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先走了。”
岳芷林忙从地上爬起来,朝二人靠拢过去:“二位仙子要去何处?”
青衣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自然是忙着除邪。”
岳芷林:“二位可否允我跟随。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邪祟!”
蓝衣女子倒是和气,笑道:“我们的速度很快,只怕你跟不上呀。”
岳芷林急切道:“给我一两天的时间,让我跟跟看,可好?”
她虽很想看看那邪祟是什么,可也晓得自己时间不多,需得尽快上崇吾山去。
就两天,跟着她们把邪祟抓到自然是好。若抓不到,日后她亲自去抓!
青衣女子似乎松了口,只道:“我们可不敢保证你的安全。”
岳芷林:“我知道的。”
“叫什么名字?”
“岳芷林。”
“家住哪里?”
她迟疑了下。
青衣呵笑一声,道:“若是出了事,好歹知道把你的尸体送回何处。”
这话倒像是说来吓她的。
岳芷林摇了摇头:“我没有家。若是死了,就地埋了便是。”
她身上背着包裹,显然,是从家里出来的。于是青衣女子不再询问,坐了回去。
“随你,罗盘一有动静,我们就会动身。届时跟丢了可不管。”
岳芷林心喜,忙点头:“好!”
蓝衣女子见青衣允了,这才冲她笑了笑:“你这胆子还真大。”
顿了顿,“我叫清安。这是我姐姐清宁。我们是槐江山清风洞弟子,出来历练的。别管我们叫‘仙子’,可担不起。”
说着,拍拍身边的位置,喊她来旁边坐。
岳芷林便挪了过去。
这会儿离得近了,她眯起眼睛,才将这二人看清楚。
两个女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鹅蛋脸,翘鼻,小嘴。两人应是孪生姐妹,只是气质有很大不同。
她记住了,青衣,板着脸的那个叫清宁;蓝衣,挂着笑的这个叫清安。
此刻清宁闭眼听风,没再搭理她。
清安倒是性情温和,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还冷吗?”
“谢谢,我不冷了。”只是胃部还在抽痛,四肢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背着包袱,要去何处啊?”
“去崇吾山。”
“崇吾山?”对方吃了一惊,“去崇吾山做什么?”
岳芷林想了想,编了个瞎话:“神仙托梦,叫我去崇吾山拜师修仙。”
清安:“啊?”两眼微瞪,愣住了。这话,她显然是不信的。
清宁睁开眼,忽朝这边看过来,皱眉道:“崇吾山乃是凌虚仙翁的居所。莫说仙翁从不收徒,便是已经飞升上仙的家师想为他老人家献礼,都未得允上山。”
清安:“是啊,你若想修仙,去我们槐江山,或者别的洞府也成,我可以为你指几条路。”
岳芷林笑了一笑:“谢过清安姑娘好意。只是,仙人托梦,既然让我去崇吾,那我便去崇吾。”
清宁发出一声呵笑,浑似听了什么笑话:“仙人托梦?我看你是白日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清宁:今日份打脸计划0/1(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