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江停雪后悔了,她不应该逞一时之快暴露身份。这次赏月摆明了就是楚昭存心试探,她不该如此冲动的。

凝辉宫中皇后突然被金簪刺入胸前,险些伤了心脉,凝辉宫自然是乱成一团。江停雪怕楚昭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会撕破脸对平儿不利,让人把平儿给接走了,几日后的满月宴也交给了别人操持。

黄河决堤后民不聊生,陆循押送着赈灾银两一路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到了地方,李桐行事雷厉风行,旁边还跟着陆循这个大杀器,到了地方上根本不怕有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之类的懒政推脱现象。

陆循身负皇命,上来就杀了一个压榨百姓的知府,弄得地方上人心惶惶,但凡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事情,李桐的政策方案施行得格外顺利,很快起到了初步作用,极大地减少了损失。

江停雪看着李桐和陆循分别传回来的折子,专门写了道诏书表彰二人,总算是让近来压抑的朝堂上气氛轻松了些。

看着群臣高兴,江停雪又说了杜家小孙儿半满月宴的事,请朝中大臣都一同前往,图个好兆头。杜柏生当即跪下谢恩,其余官员也纷纷祝贺他,心里转起了一百个弯儿。

在江停雪的授意下,平儿的满月宴是按照半个皇子的规格半的,虽然没有明说,但排场十足,分外气派。

杜柏生原本还在因为皇上不信任户部的事儿惴惴不安,突然得了这种恩典自然喜不自胜,连着几天都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有喜事临门。

满月宴这天基本上跟着来行宫的大人们都到场了,和杜家相比,兰家就没那么热闹了。

虽然说这孩子也有兰家的血脉,但兰宜新丧,兰家的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了楚昭从中说和才被放过的兰宣瘦了一圈,肉眼可见的精神不佳。

觥筹交错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被人搀扶着走向兰宣,他的样貌原本并不起眼,看衣着打扮也并无官位,但宴会就是因为他的这个动作稍微安静了一些,余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身上。

“咳咳……大哥。”

兰宣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杜简急道:“大哥!是我对不起阿宜,你要打要骂都行,我只想问问你,阿宜她的后事……”

“你还敢提她?”兰宣抓住杜简的领口,压低了声音恨不得再给他一拳:“你若是有半点良心,就把你那妾室除了,给我妹妹陪葬。”

兰宣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白了,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兰宣当即攥紧了拳头。正要动手时,一个太监走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争执:“二位公子,皇上知道二位都是心系杜少夫人的,今日是小公子满月,不好徒增事端,请二位公子去湖中小叙。”

既然是皇上派人传话,兰宣和杜简就算是有再多恩怨也得放下。

兰宣恶狠狠地瞪了杜简一眼,率先跟着那太监走了。杜简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被搀扶着跟了上去。

眼看着二人消失在视线中,诸位大臣才窃窃私语起来。

兰家虽然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世代清流,杜家不过是这一代繁盛。这两家的联姻当初可是京城的一桩盛事,谁知道如今竟然闹成这样,亲家都快变成仇人了。

杜柏生和兰长林也都听说了儿子被皇上叫走的事,两个老家伙凑到一起商量了一下,猜测皇上大概率是想当个和事佬。毕竟兰宜和皇后是至交,皇上也不愿意看到两家结怨。

先前皇上还亲自登门给兰宣做说客,两人觉得这个理由很是合理,各自合计了一下,决定等他们回来以后各自再矜持几天就相互给个台阶下,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杜简和兰宣没这么多想法。

他们被带着越走越寂静,穿过几道月门后觥筹交错声就变得遥远起来。引路的太监停下,说:“皇上就在前面,二位公子请吧。”

二人向他道了谢,踏上了他通往湖心的长廊。

说个是亭子,占地却不小,亭子四面都挂上了明黄的帷帐,二人在亭前停下,跪拜行礼:“学生见过皇上。”

湖边,楚昭坐在树荫里,看着湖心的两个年轻人,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笑意。惜朝看他没头没脑地笑起来还被吓了一跳,说道:“娘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您的伤都没好,太医吩咐过了一定要好好休养的。”

楚昭本来就受了重伤,还没好全胸口又被扎了那么深的伤口,这时候还能出现在这里也确实是奇迹。

听了惜朝的话以后他却没有理会,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姿态懒散,目光却一直放在湖心。

惜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更加心疼了:“皇上带走平儿小少爷只是怕娘娘精力不济,等娘娘养好了身子一定会送回来的,娘娘你别伤心了。而且皇上说……”

“说什么?”楚昭觉得这丫头太吵了:“皇上不允许本宫出门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皇上确实是那个意思。

惜朝心里想着,但看见楚昭的脸色又不敢说,只好任劳任怨地伺候起他来。

而湖中心的兰宣和杜简已经被江停雪给叫了进去。

杜简不是第一次面圣,但被单独叫过来还是第一次,难免有点紧张。反倒是兰宣在楚昭还是王爷的时候就见过他几次了,看上去比杜简更从容些。

江停雪坐在摇篮旁边逗弄里面的婴儿,也没看进来的两个人,只是说:“今日是平儿的满月宴,你们是平儿的血亲,原比朕亲近,不必拘谨,起来吧。”

“谢皇上。”

二人拘谨地站起来,兰宣问:“皇上,学生可以看看平儿吗?”

“那是自然。”

江停雪直起身子,转向二人。兰宣立即高兴地走到了摇篮边,看见他红润的小脸时都有些哽咽:“平儿……长得像她母亲,胖了些,真好。”

后面的杜简听见他的话,也有些激动,刚一抬脚准备上前就听见江停雪问:“杜公子还没见过平儿吧?”

杜简一愣,顿时有些尴尬。

云香带平儿来到承垣行宫的时候是直接把孩子交给了兰家的,后来兰宣就把他给捅了。孩子接回杜家还没两天就被皇上接进了乾德殿,他确实至今都没看见过孩子。

但他是孩子生父,他要见孩子天经地义,哪怕楚昭是个暴君也不会因此杀了他,更何况现在的楚昭致力于经营出仁君的星象。

然而杜简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低下头,咳嗽了几声:“学生咳……有愧,病体残躯,不堪……”

江停雪又说:“听说少夫人的后事也是兰公子回京置办的?”

要是杜简还听不出来楚昭的意思他就白活了。他惭愧地跪下请罪,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痛陈自己管家不严。

江停雪冷眼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些感慨。当初兰宜和他成婚时二人也是蜜里调油,那时候的她们谁能想到今日光景?

兰宣听见他的这一番剖白醒悟只觉得恶心,如果不是正在御前,他大概会直接上去给杜简一脚,免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杜公子的家事,朕本不便过问。”江停雪不想看见他,便将视线重新放回平儿身上,拿了个布老虎逗他:“只是皇后与少夫人情同姐妹,求了朕一件事,朕今日这才请来了你。”

听见皇后两个字的时候兰宣明显顿了一下,地上的杜简则是把身体趴得更低了。

“皇后说少夫人思虑成疾,几次透露出杜公子的为人品行不堪托付,朕听得多了,难免偏颇。今日叫你过来,只是想问问杜公子,你觉得少夫人这话是内宅妇人目光短浅还是公子的确品德有损?”

这话问得可谓诛心。

杜简抖了一下,说:“是学生负了阿宜。”

“朕倒是听说公子在国子监的风评颇佳,少夫人和皇后那些抱怨的话大抵是内宅争风吃醋罢了。”江停雪却退了一步,让杜简有些惊喜。但紧接着她就说:“只是死者为大,皇后为了少夫人的事也是心气郁结,朕总得为她了却一桩心愿。既然杜公子方才说是你负了少夫人,不如就看在你有错在先的份上,今日就写了和离书来,还少夫人一个自由之身。她在黄泉之下,也能高兴些,不至于……”

江停雪一顿,神色如常地说了下去:“不至于魂魄不宁,搅扰故人。”

杜简和兰宣都没有想过皇上会突然闹这一出,连礼数都顾不上了,震惊地看着江停雪。

杜简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说:“不……我不和离……”

“皇上!”兰宣咚地一声跪下:“谢皇上恩典!”

“我不和离。”杜简跪着挪向兰宣,眼睛红了一圈:“大哥,我不想和阿宜和离,我和阿宜是有感情的,不要……”

“感情?这些年来你纵容着你那妾室肆意羞辱我妹妹,一年前她就落了一次胎,这次更是连命都搭了进去。你家那妾室呢?如今还好好地管着你的后院!如果不是我亲自回京,我妹妹的后事都单薄得令人任人唾弃。一个妾室给正妻办丧事,这就是你说的感情?!”

兰宣恨不得撕破杜简这虚伪的嘴脸,把他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儿地说着“不和离”这样的话。

摇篮中的婴儿被大人的骂声吓得大哭起来,兰宣这才住了嘴,赶紧去安慰平儿。但孩子已经被江停雪抱了起来,她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抱了好一会儿平儿也没安静下来。小孩子肉嘟嘟的小手打在江停雪脸上,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把满座的人都吓得够呛。

乳母几次上来想要把孩子抱下去江停雪都没放手,但平儿的哭声实在止不住,江停雪只好让人把他带到一旁的角房里去。

江停雪腾出手来,对杜简说:“你若当真对少夫人还有半点情谊,就把和离书写了交给兰公子。明面上她还是你的妻子,既全了夫妻情分,又保了你家颜面。不要以为死人不会开口就不会不满,杜公子就不怕来日冤魂索命,家宅不宁吗?”

杜简还是不肯,江停雪耐心告罄:“即便是杜公子不在乎少夫人,难道连孩子也不在乎?将来他长大了,皇后必定是不会替你隐瞒的,若是他知道你连死都不放过少夫人,你叫他如何面对你这位没见过几面的父亲?”

这句话终于让杜简愣住了,他跪直了身子,重新行了个礼,同意了和离。

江停雪很满意,指了指一旁早就备好的笔墨,不再多说。

兰宣心里感激,谢过江停雪后目光一直盯着杜简的方向,等他刚一搁下笔就冲了过去,拿起和离书细细看了一遍,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上向江停雪跪下。

“不必跪来跪去的,朕看着头疼。”江停雪说:“既如此,杜公子从此便和兰姑娘再无瓜葛了。但你家里那位妾室,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手上却是沾了人命的。若是杜公子顾忌和她的感情不好动手,朕可以将此案交给刑部彻查,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杜简不敢相信,江停雪接着说:“这话杜公子可以直接转达给你父亲,朕相信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杜公子身体未愈,就先回去吧。稍后平儿还要去抓周,他已经没有了生母,这种场合父亲总不能也不在。”

杜简失魂落魄地走了,兰宣心情激动,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痛骂杜简时有多失态,当即请罪道:“学生方才情绪失控,让皇上见笑了。”

江停雪摇头。

她兄长失踪多年,一直很羡慕兰宜有个能时时刻刻护着她的哥哥,所以总对他格外宽容。

“这份和离书你要好好收着,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原本以为皇上只是受皇后所托帮兰宜脱离苦海,但这句话却让兰宣嗅到了点别的味道,立刻恭敬地说:“学生知道了。”

楚昭看见杜简从湖上离开,却没见着兰宣的身影,脸色当时就垮了下来——别以为他不知道兰家那小子当年还向江停雪求过婚!要不是他先一步求来了赐婚的圣旨,江停雪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夫人呢。

现在还把人单独留下来,楚昭恨得牙痒痒。

他握紧了掌心,眼中神色怨毒,早知道当初应该杀了兰宣!

自从知道那个将自己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是江停雪以后,楚昭的心情就极为复杂。他花了整整一天才接受这个事实,比他接受自己住进了皇后的身体用时还长。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因此放弃和假皇帝斗下去,换了身体又如何,他只要能重新掌权,是什么身份根本无所谓。

他当然不会杀江停雪,那是他的皇后。

他会像以前一样养着她,听她倾诉爱意,把她重新修剪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江停雪眼中的恨意已经不足以激起楚昭的愤怒了,因为经验告诉他,愤怒和委屈是没有用的,他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让江停雪爱他。

只不过是瞬间,楚昭心中就已经闪现过江停雪的各种姿态。他的眼神如同蛰伏的毒蛇,把阴毒藏得很深。今天他拖着病体出来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只需要盯着江停雪,找到合适的机会弄出点乱子。

原本在杜平抓周时人最多,动静最大,但是楚昭现在改主意了。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阳光下他袖子里有什么东西折射出一道寒光。惜朝被闪了眼睛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下一瞬,一道匕首猛地插进了楚昭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

湖心之中,兰宣原本应该离开,但他没动步子。

听说皇后娘娘身受重伤,前不久还有刺客闯进了凝辉宫,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可兰宣知道他不应该问这些,这才犹豫了片刻,上面坐着的皇上突然脸色惨白,捂着胸口蜷缩起来,随后痛呼一声晕了过去。

几个宫人察觉不对立刻冲上前来,挡开了兰宣的视线。赵双石最先反应过来:“宣太医!来人,将此地团团围住,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不知藏在哪里的侍卫一骨碌冒出来,兰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反锏住双手扣押在了一旁。

赵双石训练有素,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隐瞒消息,但湖边的楚昭身边可没有这些人。

他将匕首刺入心脏的时候并没有立即昏迷,撑着最后的意识拉住惜朝的手说:“刺客。”

惜朝被吓得魂不附体,哪儿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是点秋最先明白过来,一把推开惜朝,自己也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高呼道:“有刺客——护驾!皇后娘娘——娘娘!”

她们这些人是江停雪真正的亲信,无论江停雪想做什么,但她说了刺客,今日她就是被刺客所伤。

御林军听见呼喊声立刻赶了过来,见状立刻吩咐人传太医,同时将此地团团围住,迅速控制住了另一侧正在饮宴的众臣。

等到御林军和赵双石一会合,他这才得知皇上竟然那么巧在此时突发恶疾性命垂危,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恐怕又要引起一阵动荡。可此时已经晚了,这么大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状况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出了乱子,浑水自然好摸鱼。

身为皇后生父却四毫不起眼的江审双眼放光:难道这就是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江停雪:同一招来回用有意思吗?

楚昭:有用就行。

作者菌:找对象不找神经病,珍爱性命远离暴力,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