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福康宫外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尸体一具接一具地往外抬。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颜色,零落的火把间,看不清往来人的神色,想来他们见惯了杀戮,对此也并无多少感慨。
如今是楚昭登基的第六个月,他用残暴的手段杀尽了不愿臣服之人,迫使中枢替先帝拟了禅位诏书,强硬无比地接过了皇权。
但名头取得再好,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前不久先太后郑氏联络老臣,发起了一场推翻□□的兵变,是楚昭入京至今发生过最大的动荡,中军都督府损失惨重,联合神机营以半数兵力的代价压下了这一次动乱。
“皇上,反贼已经伏诛,只恐残巷之中还有逆党负隅顽抗,不成气候。”
马上的年轻人身着轻甲,脸上沾了些血迹:“郑氏如今在何处?”
“她身份特殊,臣不敢妄动,派人守在福康宫中,一眼不错地盯着。”
楚昭点点头,叫来了付闻:“动乱之中难免人心浮动,你去查查,这宫里的太监宫女,想告密的、带路的、卷了珠宝想跑的,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给朕找出来,一个不留。”
“是。”
吩咐下去后楚昭一甩马鞭离开福康宫,直奔着景仁宫而去。
此次宫变规模不小,景仁宫是唯一一个没有遭到重创的地方。陆循带着锦衣卫占据了有利地形,将景仁宫围得密不透风,半个逆贼都没放进去。
看见楚昭,众人纷纷跪下行礼。他没有理会,从马上跳下径直走进了正殿,片刻后,殿内却爆发出一阵怒吼:“陆循!”
年轻的将领立即冲进去,看到了楚昭阴沉的脸:“皇后呢?”
陆循那时候还不像几年后那样冷冰冰的,闻言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娘娘说精神不济,已经睡下了。”
“睡下?”楚昭暴怒地来回踱步,最后实在没忍住一脚踹在陆循肩膀上:“外面那么大的动静她能睡下?朕告诉过你一刻也不能放松,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楚昭这一脚的力度实在不小,即便陆循是习武之人也够呛。
他捂着肩膀跪下:“臣立刻去找。”
“等等!”楚昭叫住他:“先从景仁宫搜起。”
外面有锦衣卫的层层包围,江停雪腿伤未愈,能趁乱跑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她很有可能只是制造一个逃跑的假象,趁着楚昭追查时再趁乱离开。
陆循立刻去办,楚昭的欣喜此刻已经化作一肚子的怒火,他的神色焦躁无比,像是个脱毒的瘾君子,等到陆循来报说厢房里发现了一名被打晕的锦衣卫时怒火彻底爆发,一拳砸在墙上。
“提过来!”
很快就有个只穿着内衫的年轻人被押了进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了陆循的问题后才说:“是……有个小宫女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需要立即去请太医,让末将去告知陆大人。后来,末将穿过角门时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就晕了过去,随后就不知道了。”
“哪个宫人,可是皇后娘娘身边常用的几个?”
那名锦衣卫以前并不是守卫景仁宫的,不认识皇后身边的人是谁。楚昭就把景仁宫的人都叫过来,让他一个个地去认。
但他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看见看见那个宫人,楚昭的脸色更加难看,让人景仁宫上下全部拖下去审问,亲自带着人出门去找。
阳光从天边挣出来,熹微的晨光原本应该是很舒服的,可空气中却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气。
几个小太监端着水桶一遍遍地冲洗地上的血迹,鲜血和水混在一起,却融成了更妖异的血色,铺满了长巷。
本就是紧张敏感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锦衣卫也掺和了进来,每个门口都放了人,挨个搜查宫室,不知道在找什么。
尸体一车一车地运出宫去,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其余几股还在负隅顽抗的逆贼也都伏诛,各宫的搜查却丝毫没有放松,东厂和锦衣卫一个接着一个,拖出去不少想要趁乱逃跑的宫女太监。
陆循站在巷口,看见七八个跪在地上哭泣的宫人,派人去问怎么回事。
“陆大人,您可别心疼他们,这些人都是对主子不忠的东西,趁着逆贼入宫竟然想卷挟财务逃跑,那个,更是引着贼人冲入宫室烧杀抢掠,这等不忠不义之辈可留不得。”
说罢那太监一抬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立刻就要抽刀,陆循问:“大人可查清楚了?”
“害,赃物可才刚刚拿到,还没来得及收入库中呢,大人想看看?”
陆循紧抿着嘴唇没说话,那几个宫人害怕极了,见有人出头忙不迭地磕头求陆循救命。那太监看了眼陆循的神色,要笑不笑地说:“彻查后宫,拔除隐患这可是皇上的命令,陆大人若是不满,不如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动手!”
话音刚落,几个宫人就陆续被抹了脖子。
血迹溅在陆循黑色的官靴上很快就隐匿不见,几个宫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连惊恐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收回。
一辆装着尸体的板车被两个太监推过来,他们向陆循见了礼,随后熟练地抬起尸体往板车上扔。
不久前还是鲜活的生命如同肉块儿般堆叠在一起,搬运尸体的宫人神色寻常,比陆循这个久经沙场的小将还要麻木,没一会儿就将此处收拾干净,准备离开了。
“等等。”陆循突然叫住二人:“把车上的尸体都卸下来。”
“大人?这……”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疑惑又为难。
但陆循神色冷酷,他们只能又把尸体一具具抬下来,在地上摆成了一排。
陆循没看那几个宫人,径直走到他们从别处收来的叛军尸体前。
这几具尸体的状况都十分惨烈,只有一具身材瘦小的尸体保持了人形,陆循走过去,过了一会儿说:“你们都下去。”
其余人不敢反驳,接连退下。陆循这才道:“娘娘需要臣亲自打盆水去替您洗去脸上血污吗?”
地上的尸体坐起来,如果有旁人在,恐怕要惊呼诈尸。
江停雪功亏一篑,支起半条腿撑在上面:“陆大人好眼力。”
“皇上很担心娘娘。”
江停雪冷笑一声,歪着脑袋问:“皇上让你们找我,说没说要活人还是死人?”
陆循假装没听出她的威胁,神色未变:“有臣在,不会允许贼人伤娘娘半根头发。”
“是吗?我倒是不信,陆大人要不要赌一赌?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就不说死不死的了吧,挺不吉利的。就说有个伤势什么的,大人觉得皇上会怎么办?”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停雪看着很随意,实际上却一点底都没有,陆循这个人油盐不进,落到他手上江停雪很难逃出去,只能尽量给他找点麻烦。
果然,陆循听了这些话也只是说:“娘娘万金之躯,无论是失踪还是玉体有损,都是臣护卫不利,臣会向皇上请罪。”
江停雪猛地往地上砸了一拳,愤怒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听楚昭的话?!”
“皇上对臣有大恩。”
“我也救过你!”
陆循沉默,江停雪怒道:“看着我!陆循,你真的要看着我死在楚昭手上吗?”
那一瞬间陆循的神色有些动摇,他不知道是没理解江停雪的意思还是没想好应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就在江停雪以为他要被说服了的时候,陆循却突然说:“皇上很爱娘娘。”
“爱到让你日夜监视,不允许我踏出景仁宫一步?”
陆循这次没有和她辩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手帕叠在手上向江停雪伸出去:“臣扶娘娘回宫。”
“……”
江停雪最终还是被带回了景仁宫,楚昭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赶了回来,正好撞见江停雪浑身是血地坐在院子里,身上还穿着叛军的衣服。他猛地冲到江停雪旁边,单手抓住她的手腕就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受伤了?”
江停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托皇上的福,就是胳膊疼。”
紧绷的心脏咚地一声落了地,砸在愤怒的岩浆里。楚昭双目赤红,揽过江停雪的腰肢直接把人抱起来,一脚踹开正厅大门,把江停雪安置在了椅子上,自己单膝跪在她面前,和江停雪保持着平视:“为什么不更衣洗漱?你明知道我会担心你,为什么要跑?”
“景仁宫的人现在不正在诏狱里吗?皇上要我怎么更衣?”
江停雪的目光冷静又无情,楚昭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将下巴搁在江停雪的肩膀上:“你在怪我?景仁宫欺上瞒下已经是死罪,朕不过是要她们交代出你的下落,若不用刑,朕何时才能找到你?”
“是陆循找到我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朕眼里不是!”楚昭抬高声音,随后又放软了嗓子说:“朕可以放她们出来,还让她们伺候你,但是你不许再跑了。”
江停雪没说话,楚昭维持理智的弦终于断了。
他抓住江停雪的肩膀,直视让自己刺痛的目光,咬牙切齿地说:“下次再跑,朕就杀了她们,一个都不留。”
“你若是敢动她们,我……”
“我敢的。”楚昭没给江停雪说话的机会,他双手捧住江停雪的脸颊,试图用拇指擦掉江停雪脸上的血污:“素素,我知道你怪我。事情我已经做了,我不后悔。你知道我心狠手辣,如果你不在,我会杀多少人,嗯?可能这些人的性命素素不太在乎,你的家人也都不配被你惦记,但是我会给你新的家人。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你喜欢孩子吗?你会离开他吗?素素……”
“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楚昭无论怎么用力都擦不掉江停雪脸上的血,他愤怒地站起来,如同失控的雄狮,目光在屋内找着什么。“是你逼我的!我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你还是要走?!你可以原谅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江停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本来以为自己对楚昭已经心灰意冷,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不会有任何触动了。
可眼前的人穿着一身轻铠,勾勒出紧实的腰身和挺直的背脊,明明和从前别无二致,如今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快让江停雪不认识了。
发泄过后楚昭稍微冷静了些,他终于找到了一壶茶水,当即倒了杯水出来。紧接着楚昭脱下轻甲,解开衣服,露出最里面贴身的亵衣。江停雪想到他说要个孩子的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倒了桌上摆放的碟子。
楚昭从亵衣上扯下一块布料,沾了茶水靠近江停雪,在看到她抗拒的动作时露出了伤心的表情:“素素,你怕我?”
江停雪没说话,楚昭却突然笑了一下,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一手用扯下的布料一点点地擦去她脸上的污渍。
楚昭的动作不轻,江停雪的脸颊很快就被擦得泛起了红。
直到楚昭把她的脸清理干净,茶杯里已经换了好几碗水。楚昭说:“干净了。”
江停雪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楚昭,这时候陆循的声音拯救了她:“皇上,常将军说福康宫那位闹着要自尽,请皇上去看看。”
“知道了。”
楚昭松开江停雪,重新把衣袍都穿好,江停雪冷眼看着他,一点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或许是感知到了江停雪的视线,楚昭突然看向她,笑得十分开心:“朕突然想到一个礼物。”
江停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并且下一刻预感就成了真。
楚昭把江停雪打横抱起,出门后把她放在马上,带着她一路到了福康宫。
楚昭全程盖着江停雪的脸,旁人并不知道他怀里的就是皇后。等他抱着江停雪下马的时候,守在福康宫的士兵全都震惊地低下头来。常风行大着嗓门走过来,一看楚昭怀里还有个人,立即瞪大了眼睛:虽然这人穿着叛军的衣服,但这身形一看就是个女的,皇上平叛还能有艳遇?
常风行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了,楚昭冷眼瞥过去,他立刻乖乖地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说:“皇上,里面那位快拦不住了。”
楚昭点点头,带着江停雪走进福康宫。
身为太后寝宫,福康宫修得富丽堂皇,比楚昭的生母更气派,为此让楚昭落了不少埋怨。
即便是在这样的动荡中,福康宫的贵气也并未有损。
江停雪紧攥着楚昭的衣服,把脸死死地埋在他怀里不敢露出一点。这样的动作取悦了楚昭,让他的声音都平和不少:“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负责看守的士兵如蒙大赦——谋反的这位是当今太后,皇上的嫡母,轻易碰不得,他们这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粗人实在是应付不来这个。
楚昭出现以后,郑若秋倒是不着急寻死了。
她坐在首位上,姿态依旧雍容华贵,在看见楚昭怀里的人时轻蔑地笑起来:“都说新帝和皇后伉俪情深,原来也不过如此。不知道哀家的这些人里是哪一个得了皇上青眼,让皇上连谋逆之罪都能不予追究。”
楚昭没理她,把江停雪放下,捧着江停雪的脸说:“素素,就是这个女人逼你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我帮你杀了她,等她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
江停雪还以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听见这句话顿时忍不住笑了:“楚昭,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这两人的对话落在郑若秋耳中,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表情更讥诮了些,刚要说话,就见楚昭蒙住了江停雪的眼睛:“素素,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了,你是怪我没有诚意,我让你亲自动手怎么样?她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报复回来,素素,好不好?”
江停雪就算经历过再多争斗,也没有亲手杀过人。
她猛地推开楚昭,却发现他的动作只是看上去温柔,双手却死死地钳制住了自己,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只能抬高了音量:“楚昭!你疯了吗?”
楚昭把江停雪转过来,从背后抱住她:“素素,你怎么总是这么说?我是想道歉呀。”
他解下腰间配件,递到江停雪手里。
江停雪不想接,但被楚昭握着手,被迫握住了那柄剑,然后一步步地在楚昭的控制下向郑若秋走去。
眼看剑尖已经抵达郑若秋身前,江停雪大喊:“停下来,楚昭!楚昭!她是先皇后,你杀她是不想要江山稳固了吗?停下!”
“你是想先折磨她一下还是直接杀了她?以前在军营里刑讯的事情我也见过,我的手很稳,可以保证她不死。素素,你别怕。”
江停雪简直快骂娘了,即将赴死的郑若秋看起来却并不惊慌。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笑道:“哈哈哈哈多精彩啊,你们夫妇两就这么过下去吧,在无尽的猜疑、强迫、争斗里过下去哈哈哈哈……报应啊,这就是报应!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善终哈哈哈哈……真是一处好戏,可惜哀家看不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郑若秋话音一变,猛地向剑间撞去,江停雪尖叫一声,喷溅的血迹洒了她满脸。她被困在楚昭怀中无处可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楚昭握着江停雪的手把剑抽出来,郑若秋的尸体失去支撑倒在地上。楚昭说:“这样啊,好可惜。”
江停雪口中还有血腥味,一阵阵地反胃,如果楚昭松手,她会直接瘫坐在地上,可能会直接吐出来。
她不是没见过风浪,藏在尸堆里的事刚刚才做过。可郑若秋不能这么死,她不能死于这么荒唐的理由。
江停雪遍体生寒。
楚昭说:“那个帮你逃走的宫女我已经抓到了,只不过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你要见见吗?”
江停雪说不出话来,她偏过头去看向楚昭,只在他眼里看见偏执的笑意:“素素,你就是要这样才会听话是不是?朕做了那么多,竟然只有这样才会让你愿意留在朕身边,你才肯原谅朕。”
楚昭大概是真的疯了,江停雪看着他,开始怀疑记忆里的那个人是不是这样的?即便那些年的情爱是做戏,爱恨和他的江山比起来分文不值,他应该也没有疯到如今这个地步。
可江停雪不敢反抗,他怕楚昭说到做到。
这个世界上她在乎的人太少,每一个都很重要。
惜朝和点秋,还有兰宜,或许楚昭真的会找上兰宜。或许他真的会强迫她怀孕生子,他会用他们的孩子胁迫她。
江停雪不敢了。
楚昭抱住江停雪的腰,惬意地闭上眼睛:“以后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好。”
“你别不理我了。”
“好。”
“也别总想着离开我。”
“好。”
“我会护着你的,我发誓。”
“……好。”
作者有话要说:楚渣渣再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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