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疼。

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

楚昭上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疼痛和疲倦两相争锋,拉扯着楚昭的意识。他睁不开眼睛,耳边隐约传来些哭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烦躁地皱起眉头,准备训斥一番不懂事的宫人,可他才一睁眼,常年养成的习惯立刻让他警惕起来——这儿不是乾德殿。

仔细想想,他和江停雪一起在碎月廊说话,突遇塌方,他们都被埋在泥石和坍塌的长廊间。因为廊柱和雕花屋顶支撑出了一小块空间,倒不至于立刻要了二人的性命。

楚昭记得自己彻底晕倒前已经看见了前来营救的锦衣卫,所以他的安全是无虞的,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凝辉宫的床上?

“娘娘!娘娘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小丫鬟夹着哭腔的大喊:“呜呜呜娘娘你总算是没事了,奴婢要吓死了。”

尖锐的声音吵得楚昭耳朵疼。

“好了惜朝,你别吵到娘娘,让太医看看。”

一道还算稳重但也还是夹杂着激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楚昭的手腕上搭上了三根手指。

诊脉的人十分谨慎,过了许久才说:“娘娘既然已经醒来,性命已是无虞了。只是接下来需得格外注意饮食,不宜伤心操劳。”

“有劳太医了。”

说话间又有几人走动,楚昭说:“水。”

楚昭的声音嘶哑得听不出原来的音色,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从头到尾这些人都只称呼过“娘娘”,难不成他竟然和皇后在一起?什么人办事如此糊涂?

惜朝忙不迭地去倒水,这时候几名宫人将楚昭扶了起来,并在他身后垫上了几个软垫。

楚昭这才有机会打量眼前的情景。

素雅庄重的宫殿宽敞明亮,外室跪了一圈儿人,床前伺候的几个都是皇后贴身的。

楚昭对赵双石等人的懈怠十分不满,余光扫到床榻另一侧,却并未看见皇后的身影。

“娘娘,水来了。”

惜朝服侍着楚昭喝水,他这才终于意识到,“娘娘”这两个字是称呼自己的。

“你叫我什么?”

楚昭本能地改变了自称,在没有弄清状况前,他不想冒任何风险。

“娘、娘娘?”惜朝愣住了,无助地看了点秋一眼:“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

皇后身边的这个小丫头遇到点事就只知道哭,楚昭想着哪天给她换个人。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向点秋抬了抬下巴:“你说。”

点秋愣了一下说:“皇后娘娘,您不记得了吗?太医正在外间候着,不如奴婢让他们再进来看看。”

楚昭的脑袋更疼了,他痛苦地伸手去揉,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柔弱无骨,半点茧子都没有——这是皇后的手!

江停雪幼年时常做针线活补贴生活,指腹上曾有一层薄薄的茧,从身上抚过去的时候会带有一种奇异的快感。但楚昭养了她许多年,终于把这双手养成了现在的模样。

楚昭用各种姿势握住过这双手,任它在自己身上任何一个部位游走过,绝不可能认错。

那一瞬间,一个恐怖的念头升起来:“镜子!”

他的声音本就嘶哑,用力过度的时候已经无法再提高音量,反而是哑在了嗓子里。好在惜朝离得近听清了,不需要楚昭再重复一遍,抱着疑惑的心态迅速取来了一面铜镜递过去。

楚昭夺过镜子,看向里面的人影时呼吸顿时一滞,少有地脑袋一片空白。

凝辉宫中所有人见皇后愣愣地看着镜子,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有惜朝紧张地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点秋拉住了。

楚昭这时已经注意不到旁人的动作,他愣了许久,突然猛地掀起左额的刘海。这个动作对现在地楚昭来说原本是很疼的,但他却感觉不到,他看见镜子里的人左额有一条陈年的旧伤疤,在额角露出点尾巴,往发丝间延伸了约两指宽——这是江停雪幼年时摔伤的,不是亲近之人不会知道。

这真的是江停雪的身体!

“娘娘,您到底怎么了?”

惜朝实在忍不住了,见“皇后”失落地放下镜子,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这一次楚昭没有理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让楚昭怀疑自己身处梦境,但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

“皇上怎么样了?”

“昨天醒过一回,如今又睡下了。”

也就是说“自己”没死。

他完全没有醒过一次的记忆,所以在自己躯壳里也存在着另一个人,是皇后吗?

楚昭希望是皇后。

他的素素柔弱谦顺,若是将史上的贤后排一排,素素也定然榜上有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目前的境况,但只要那个人是皇后,他就能轻松接过帝王的权柄,随后再慢慢考虑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醒来时可曾说过什么话?”

自己身边守卫森严,嘴都很严,所以楚昭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并不抱希望。但出乎意料的是,还真有人知道。

点秋说:“皇上刚醒精神不好,只说了‘平儿’两个字就又睡了。他身边的赵公公得知后一查才知道平儿是娘娘赐给兰姑娘孩儿的名字,便派人将孩子从杜大人那儿接了过来,如今正在乾德殿。”

是皇后!

只有皇后才会如此关心那小崽子的死活!

楚昭大喜,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见他神色动容,点秋接着说:“皇上这时候都记挂着平儿,心里定是看重娘娘的,正如娘娘挂念陛下一样。只是如今天降横祸,娘娘还是得保重自身,如此才能不让皇上忧心啊。”

楚昭哪儿能听得进去她在说什么,他吩咐点秋如果皇上醒了第一时间来通知他,随后遣退了宫里的人,重新躺了下来。

现在不是追问事实的时候,还是要等皇后醒了再说,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养精蓄锐。

楚昭这么想着,很快就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间吵闹无比,女人尖锐的声音针扎似的往他耳朵里钻,本就重伤的身体顿觉疲惫不堪,他烦躁地挣开了眼睛。

“江停雪!你和皇上说了什么竟让皇上都不肯见我!”女子强硬地闯进来,毫无贵人风范,宫人拦也拦不住。

楚昭被人扶起来,因为重伤,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显得格外虚弱。他冷眼看着在皇后宫里大吵大闹的郑莺儿,下意识地想训斥她,紧接着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不由得想:皇后平时都是如何应对的?

郑莺儿是江停雪在宫里当人质的时候嫁给楚昭的,她父亲是江东总兵,在楚昭造反的时候出了很大的力,不过到现在郑家已经只剩下郑莺儿一个人了。

楚昭留着她,是因为觉得有趣。

郑莺儿蠢笨贪婪,不是个能成事的人,她在自己面前向来百依百顺,楚昭一直想知道这顺从是伪装的还是出自真心——毕竟郑莺儿的一家老小都死在她疯狂痴恋之人的手上。

所以即便是她有时候以下犯上,楚昭也并不介意,不过是稍加训斥就随她去了。

但他倒是没见过在皇后面前撒泼到这种程度的郑莺儿。

楚昭恢复了些精神,他只想暂时扮演好皇后的角色,免得引起人怀疑,横生枝节。因此不欲和郑莺儿多做纠缠,一心要去乾德殿弄清现状:“本宫睡了多久了?”

“回娘娘,距离碎月廊塌方已经五天了,娘娘可要先吃点东西?”

昏迷的日子里都是靠着太医开的药吊命,就算是死不了,饥饿也是存在的。

楚昭第一次醒的时候没注意,被这么一说还真饿了,他一点头,便有宫人端了粥上来,显然是时刻备着的。

惜朝扶着楚昭坐起来,细细地喂他。在一旁被忽视了许久的郑莺儿脸色越来越难看,骂道:“皇上就是受了你的蛊惑才去了碎月廊,这才酿成了如今的惨状。若是让诸位大人知道,你还是什么贤后,到时候恐怕要变成人人喊打的妖星吧!”

郑莺儿显然不是第一次如此嚣张。楚昭如今住在皇后的身体里,觉得这一幕荒诞可笑,他竟不知自己的后宫是如此尊卑不分!

“点秋,郑贵妃胡言乱语,想必是忧心皇上以至疯魔了,送贵妃回宫,病没好前不用出门。”

“是。”

话音落下便有几个宫人上前,郑莺儿却不惧:“谁敢动本宫!本宫是皇上的贵妃,即便是皇后也要礼让三分,岂是你们能碰得的!”

她这话落下竟当真没几个人敢动,根据以往的经验,郑贵妃即便是在皇后面前再放肆,皇上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至于郑贵妃愈发肆无忌惮,即便是暂时被皇后压下一头,只要她和皇上一撒娇就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就是他们这些下人们遭殃了。

楚昭见无人敢动,心道皇后治理后宫未免太过软弱,当即发了火:“拖下去!”

见皇后动怒,她们再不敢犹豫,一番纠缠之下总算把郑贵妃送了出去。

楚昭本就糟糕的心情在听见郑莺儿越来越远的怒骂声后更沉闷了。他垂下眸子,眼底晦暗难明:郑莺儿还是不要留了。

楚昭的母妃从前养过一只波斯猫,脾气暴躁不听话,常常抓人咬人,除了他母妃谁也不亲近,很受母妃宠爱,哪怕是它抓伤了楚昭她也不曾责罚。直到有一次那猫儿护食,咬到了他母妃的手指,这才被剥了皮扔出去。

如今的郑莺儿就是这只猫。

平时再闹都没关系,主人就当看个乐子,可当真伤到了主人,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主人也不会再有任何兴趣。

“娘娘,您别生气。”惜朝一边服侍楚昭一边说:“郑贵妃不过是在皇上那儿受了气才来这儿撒野的,她失了圣心,日后咱们便再也不怕她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皇上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点秋低声呵斥了惜朝一声:“娘娘,皇上已经醒了。”

楚昭没心思听江停雪身边的宫人说话,只抓到了最后一句重点。

他把最后一口粥咽下去,擦着嘴角说:“更衣,本宫要去乾德殿。”

“娘娘……”

她重伤未愈,这才刚醒,惜朝瞪大了眼睛想要劝阻,却在看见楚昭神色的瞬间闭了嘴,下意识地去准备衣物。

直到接过皇后常服,她的心跳都还砰砰作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艰难地换好衣物后,楚昭好不容蓄起来的精神和气力都散了大半,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在宫人的搀扶下来到了乾德殿。

许久不见的太阳终于露了面,皇后拖着重病的身子来探望皇上,正好遇见一拨从乾德殿出来的重臣,想必也是来探望皇上病情的。双方既然碰了面自然少不了行礼客套,几位大臣纷纷夸赞帝后情深。

可乾德殿里还有几位重臣没走,皇上昏迷的这几天积累了诸多朝务,几位阁老也不敢擅自定夺,挑了几个需要立刻决定的问题,趁皇上还醒着赶紧过来询问。

楚昭处理朝政时江停雪从不敢上前,他记得自己没下过不许她在一旁伺候的命令,但江停雪能如此自觉他当然也很高兴。

只是如今皇后身体里的人是他,为了避免引人生疑,他只好在外面等着。

当了快三年皇帝,楚昭都快忘了受伤是什么滋味。

这会儿他全身上下没一块儿好地方,还要在外面吹风,滋味显然不好受。他自我安慰江停雪不谙朝政,也等不了多久。

可随着时间流逝,里面的人却一点儿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楚昭本来十拿九稳的心情在这样的等待中逐渐焦躁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控制。

楚昭脸色平静,内里却在一寸寸皲裂,直到日薄西山,几位阁老终于离开乾德殿,楚昭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准备进殿问罪。

赵双石从殿内走进来,笑着对楚昭说:“娘娘,天色不早了。陛下才刚刚苏醒精神不佳,就不留娘娘晚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昭是一块儿肥肉,榨干了以后就只剩下油渣了,不仅渣女主,他渣的是所有人。

儿子养废了,get不到人格魅力,换一个吧(思考ing)

背后一凉,原来是楚渣渣默默举起了刀(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