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挤在房间里的人们神色各异。
李茵蜷缩在椅中默不作声,几个小厮和婢女吓得脸色惨白,萧嵘立于门后,手按着腰间剑柄,剑眉紧锁。
白玉禾歪歪斜斜靠在床榻上,悠闲地翘着腿,看起来与这几人格格不入,他懒洋洋地端起茶杯,冷不丁瞥见萧嵘脸上的嫌弃神色,忙被呛了两口。
沈灵雨在屋中踱步,走到萧嵘身边时,只听他哼了声:“师姐,就他?”
沈灵雨:“?”
萧嵘瞟着白玉禾:“也不过如此。”
顺着萧嵘的目光,她望向白玉禾,他烧了两天,如今已大好,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方才的两口茶呛得他眼角泛红,颇有几分无辜。
李茵忽然问:“那妖怪当真会来?”
沈灵雨回过神,道:“隔壁那帮人找了引妖的法子,不出意外的话,魈姑今夜会来。”
李茵嘴角一撇:“既如此,为何不让我们先去别的地方避上一避?总比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好。”
“这个村子就没有安全的地方,”萧嵘道,“郡主放心,我们定会护你们周全。”
李茵沉默片刻,又道:“你们口中的魈姑究竟是什么妖怪啊?”
萧嵘回答:“这妖怪生于北方,皆为老妇模样,八九十岁时齿落更生,常感饥饿,遂夜出食婴,名为魈姑,与魈鬼同宗同源,属‘至危级’妖物,一旦发现,必除。”
李茵皱眉:“那将这村中所有老妇都找出来,挨个查验不就得了?”
萧嵘脸上表情松弛了些:“郡主你也知,大妖极善隐藏,这办法行不通的。”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望向白玉禾。
“方才我就想问,”李茵站起身,缓缓走到萧嵘面前,打量着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伸手将萧嵘的斗笠抬了抬:“果然,你是那日救我姐姐的道长!”
她话音未落,忽地想起什么,后知后觉望向沈灵雨,惊诧道:“那、那你就是——”
“嘘!”
李茵的嘴倏尔被沈灵雨捂住,屋内婢女们噤若寒蝉,哆哆嗦嗦挤在一起,睁大双眼朝门的方向望去。
窗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缓缓俯身,屋内门闩开始莫名地一寸寸移动。
沈灵雨同众人一起屏住呼吸。
魈姑生性贪食,就算知道村内有猎妖师暂住,也无法抑制住饥饿,更何况,隔壁夏枝枝他们用了婴儿引妖。
没想到蓬莱之人竟是如此做派,为了捉妖,不惜将无辜婴孩牵扯进来——这不像是夏枝枝的主意。
只是三楼一共四个房间,魈姑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婴儿所在,若它能先来到沈灵雨他们的房间,那孩子就会离危险更远一些。
为此,她和师弟以一小盏九尾狐血为引,布下三魂封印阵。
看来,她赌赢了。
沈灵雨握紧红月刀,同萧嵘站在门后两侧,一旦魈姑推开门便会入阵,届时就如同瓮中捉鳖,就算这妖怪有再大的神通也跑不了。
终于,闩锁被完全打开。
沈灵雨已经感觉到魈姑将手掌贴在木门上,下一瞬便能用些力将门推开,然而,隔壁屋中那个本已熟睡的婴儿却在此时爆发出响亮哭声。
门外魈姑动作猛然一顿,立即循着哭声冲去,萧嵘刚要拔腿去追,便被沈灵雨拦住。
沈灵雨:“静观其变。”
萧嵘急道:“师姐,我担心……”
“枝枝她定有所准备。”
“我不是担心她!我、我是担心那个孩子——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快速说罢,撇开她的手,推门而出。
“你们就在此处,不要动。”沈灵雨回头朝屋内众人留下这么一句,便紧跟着萧嵘离开了。
她刚来到廊中,忽闻耳边风声,连忙闪身,险些挨了一鞭。
只见夏枝枝带着倒刺的长鞭狠狠从屋中甩出来,随后,一个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急匆匆从三楼破窗而出。
是妖物没错,它身上裹挟的妖气清晰可见。
沈灵雨翻身越过连廊窗子,踩着楼外墙壁轻功而下,单手掐了个引雷诀,口中念道:“上达天庭,下达幽冥,五雷助我,雷公显灵!”
话音刚落,闪电划过墨色夜空,刹那间如同天明,一道惊雷正正好好击在魈姑身上,大雨随之倾盆而下。
她有些讶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此次引雷恐怕是她这几年做得最成功的一次,不过此时不是洋洋得意的时候,她脚下不停,继续朝魈姑追去。
“站住!”
身后传来夏枝枝气急败坏的声音,沈灵雨刚要回头去望,却陡然觉察到一阵杀气,她一侧身,那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她的鼻尖抽来。
方才在阁中的那鞭是夏枝枝抽向魈姑的,而此时的这鞭,明显是冲她而来。
脸颊火辣辣的,沈灵雨愣怔一摸,摸到了一手鲜血。
夏枝枝脸上丝毫不见愧色,“啪”地一声,又朝雨中抽了一鞭:“沈灵雨,你离那魈姑远一点!”
听见自己的名字,沈灵雨回了回神,抬起眼,如墨色的眸中静若深潭:“枝枝,你在做什么?”
“师姐,”夏枝枝软下声音,换了个讨好的称呼,“上次的狐妖我让给了你,这次,你将这魈姑让给我可好?”
虽这样说着,手上长鞭再次朝沈灵雨的右臂抽去。
沈灵雨没有躲开,她伸手接住夏枝枝的长鞭,猛地一拽,夏枝枝猝不及防,踉跄三步扑到沈灵雨身前。
沈灵雨道:“你们蓬莱之人来此处并不是为了捉妖。”
夏枝枝挣扎不开,咬牙道:“我说,把这魈姑给我。”
电光石火间,夏枝枝连连后撤,双手将软鞭一撑,费了好大力才堪堪招架住萧嵘朝自己劈来的剑。
她心虚地瞥了萧嵘一眼,他虽然只对自己使出了三成的功力,脸上却冷得可怕。
眼看着师弟师妹下一瞬便要掐在一起,沈灵雨刚想开口训斥,忽听头顶处有些许声响,三人抬头去看,只见白玉禾正趴在小楼外围的栏杆上,扇着折扇,兴致盎然地望着他们。
那表情,就像是在勾栏瓦肆里看戏一般。
眼看着便能将妖物捉住,却在此时师门阋墙,如今这般场景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悠哉开口:“几位打累了?”
随后,声音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还打呢?那妖怪都跑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嵘和夏枝枝忿然收力,各自分开两步,忙看向方才魈姑倒下的地方。
——自然是空空如也。
“都怪你!”夏枝枝跺了跺脚,狠狠瞪向萧嵘。
萧嵘抱起胳膊,哼道:“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沈灵雨顿觉胃内翻江倒海,她强忍着不适,道:“那魈姑受了一雷,应该跑不了多远,快追。”
“嗳,那边,那边。”白玉禾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他“唰”地将折扇合起,随后用扇柄朝远处一指,对楼下人笑道,“妖怪朝那边跑了。”
顾不上去琢磨白玉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人各自气鼓鼓地追了出去,谁承想,他们追出整整两个时辰也没能将那受伤的魈姑追上。
几人垂头丧气地回村,却见村内张灯结彩,处处热闹非凡。
“是道长回来了?”一个农妇见到她,亲切地攀过她的胳膊,“听闻你们已将那妖物驱逐出去,这样我们也可放心了!”
又有几个村民围了上来,纷纷道:
“真是多谢你们了,我们已为你们备下酒席,快来歇息歇息罢。”
“是啊,先前是我们的过错,道长莫要怪罪……”
萧嵘在一旁黑着脸道:“这群人是怎么回事,妖物未除,何至于此?”
一行人急匆匆走回小楼,见郡主等人已在楼下露天酒席落座,那几个与夏枝枝同行的蓬莱弟子正立于席间,朝众人高声说着什么。
待走近些,只听其中一人说:“眼下魈姑已被我蓬莱逐出村子,往后定不会来犯,各位大可放心。”
那个本应关押在屋内的村长此时却捧着酒杯,红光满面:“是了是了,还是要多亏蓬莱仙人,还我村安宁。”
真是一派胡言,沈灵雨冷哼一声,心道,除非将魈姑除掉,否则这留仙村往后无一日安宁。
可是魈姑若真出了村,一日两日很难再找到。加上先前的镜妖,这已经是她放跑的第二只妖怪,这在猎妖生涯上可谓奇耻大辱。
想到这,她胃中一阵绞痛,方才淋了雨,不适之感更甚,又见蓬莱弟子在此处胡言乱语,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拽住夏枝枝的胳膊,冷声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夏枝枝目光闪烁:“你什么意思?”
“方才看似抢功,实则阻止我捉妖,你们故意放跑魈姑,如今又蛊惑村民,”沈灵雨手上力度加大,捏得夏枝枝手掌生疼,“我且问你,那魈姑闯进你们屋之后,你们对它做了什么?”
“师姐,好痛,快放开我!”夏枝枝皱眉拼命挣扎,带了哭腔,“那魈姑当时挣脱了阵法,我们也没办法——你、你怕不是又犯疯病了罢,我怎么会故意放跑妖怪!”
沈灵雨猛地松手,夏枝枝没来得及收力,身子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仓皇间,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袖中掉出,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堪堪停住。
沈灵雨定睛一看。
是四五颗湛蓝色的妖丹,就像璀璨夺目的琉璃珠。
作者有话要说:白玉禾:你们不要再打了啦.jpg
——————
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