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雨微抿着唇,望着镜中的自己,顺手将几根碎发掖在耳后。
脚步声愈来愈近,紧接着,一对灯笼似的黄眼睛浮现在镜中,取代了少女因放血而憔悴的脸庞。
是镜妖。
沈灵雨缓缓翘起嘴角,又凑近了些,一人一妖隔着镜子对视着。
镜妖退后了两步,露出了它的全貌。
像猫,但更像猴,灰色的毛发稀稀拉拉地披在身上,尾巴长长地卷起,身型似乎还没有巴掌大,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此时此刻,那对发光的黄眼睛正紧紧盯着沈灵雨。
沈灵雨歪了歪头,那镜妖也学她歪了歪头。
沈灵雨抬了抬手,那镜妖也学她抬了抬前爪。
成了。
“阿嵘,”沈灵雨一面继续和镜妖对视,一面道,“把红绸拿来。”
萧嵘抓起红绸,迟疑道:“师姐……”
沈灵雨向身边一摸,从他手中扯过红绸,缓缓盖在镜面上。这个举动气坏了镜妖,它急得吱吱直叫,似乎想要从镜中跃出,却又有所忌惮,过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几乎是同时,躺在帷幕中的清荷郡主猛地坐起身来,像是溺水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沈灵雨重新将幕篱戴好,看了一眼萧嵘,萧嵘会意,走到榻前对着帷幔道:“郡主,妖物已除,你大可安心了。”
此言一出,门立即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那小厮,却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一进门,便哭道:“姐姐——”
沈灵雨自觉给她让路,那少女扑到床榻边,掀开了帷幔:“姐姐,我才离开三日,你怎么……”
“茵茵,我没事了,”帷幔中传来沙哑的声音,“你不是去猎场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李茵擦了擦眼泪,扑在姐姐怀中:“我听父亲说你病了,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父亲……父亲在哪里?”
“父亲请来了蓬莱的仙人替百姓除祟,这几日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他好生狠心!明明应该先给姐姐治病才是。”
许是忌惮外人在场,姐妹俩转而低声说了几句话,沈灵雨正要领着师弟退下,却见李茵忽然转过身:“你等等。”
她脚步匆匆来到沈灵雨面前,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随后拉住沈灵雨的手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姑娘救了我姐姐,日后,我必有重礼相赠。”
看来,这位便是青川郡主了,沈灵雨嫁入侯府的这些日子,打探了不少情报,白玉禾的关系网她自是一清二楚。
萧嵘朝青川郡主行礼,替沈灵雨接过话来:“多谢郡主抬爱,不过我们只拿应得的赏金,这是门派规矩。”随后又嘱咐了几句,留下了些清心符。
李茵将二人送到院门前,再三道谢后,才放他们离开。
快回到侯府的时候,一言不发的萧嵘忽然开口:“师姐,你不该将那镜妖引到自己身上。”
沈灵雨不以为然,颇为严厉地批评道:“今日引妖,若你阵法做得到位,自然不用我出手。”
“是我的疏忽,理应让我承受。”
“你要如何承受?镜妖在寻找女子当宿主,你不行,”沈灵雨将袖口挽起,确认了一下已经愈合的伤口,“让城中所有有女儿的人家用红布遮上自家铜镜,此事你去办,今夜——我来捉妖。”
“师姐,让我助你。”
沈灵雨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应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们先说好,这镜妖捉住了要归我。”
陪侯夫人用罢晚膳,沈灵雨回到房中,拴紧门,将屋内铜镜好生擦拭了一番,随后坐到镜前,百无聊赖地望着镜子。
此时此刻,萧嵘应该就藏在附近的屋檐上,伺机而动。
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沈灵雨有些疲了,渐渐伏到桌上。
恍惚间,似乎感到屋内的烛火明灭了两下。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镜中仍然映照着她自己的脸,似乎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探身向廊中望了望,本应守在门外的小椿已不见了踪影,她试着唤了声师弟,也没有得到回应。
在做梦?
她正这样想着,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立住,随即门被敲响,是侯夫人的声音:“阿灵啊,你母亲来看你了。”
母亲?沈家主母为何突然登门,难不成有什么要事?
沈灵雨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铜镜,随后用红绸仔仔细细盖好,这才离开屋子。
她跟着侯夫人来到厅堂,刚迈入门槛,就听侯夫人亲切地招呼:“亲家,我将阿灵带来了。”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留仙裙的妇人背对着她们,似乎在欣赏墙上挂的那幅青林远岫图,听到声音,妇人回身,朝沈灵雨笑了笑。
沈灵雨一愣,又听侯夫人继续说:“阿灵,快见过你母亲啊。”
此人是谁?
沈灵雨被侯夫人推了一下,向那妇人走进两步,语无伦次道:“请问这位夫人是?”
那妇人脸上表情未变,开口道:“这才成亲几日,却不记得阿娘了吗?”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和煦的春风。
可是这人并不是沈家主母!
沈灵雨迷茫地回头去望侯夫人,却见她仍然噙着笑,对那妇人说:“亲家,阿灵同云闲情投意合,白家自然不会亏待她,你就放心罢。”
“阿灵年方二九,生性贪玩,往日又被我和她父亲宠坏了,我担心她不懂事……”妇人一面说,一面拉起沈灵雨的手。
她究竟在胡诌些什么?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沈灵雨本想甩开她的手,却又有些贪恋手心的温暖。
“我此次来是想带阿灵回趟家。”妇人挽起沈灵雨的胳膊,对侯夫人说。
“应该的,”侯夫人点头应允,“阿灵,随你母亲回家看看罢。”
沈灵雨只觉莫名其妙,身上力气却像被抽走一般,只能跟着这妇人一路走出侯府,坐上马车。
待坐下来,沈灵雨恢复了些力气,忙抽回手,表情有些不悦:“你究竟是何人?”
那妇人有些茫然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嘟囔道:“怪哉,阿灵怎么连娘亲都不认识了?”
沈灵雨躲开她的手,却见那妇人狡黠一笑,说:“跟娘回家,以后再也不用回来了。”
沈灵雨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娘知道你是为了捉妖才嫁给世子的,”那妇人将沈灵雨揽在怀中,温柔道,“你爹已替你把那妖捉了,往后,有我和你爹在,你不用再上刀山下火海了。”
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沈灵雨朦胧地回想这股气息是从何而来,还未想起,身子却像是瘫软一般,懒懒地依偎在这妇人怀中。
“阿灵啊,往后就和爹娘一起生活,爹娘会保护你的。”
纵使心中迷惑不已,此时此刻,她的嘴仿佛被糖瓜粘住一般,无法开口说话。
“忘了那世子罢,他已经被你爹剥去妖丹,不中用了。”
听到“剥去妖丹”,沈灵雨心底一沉,手指微微动了动。
“阿灵,陪爹娘留在这里,可好?”
“好。”沈灵雨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几乎是同时,短刀扎进妇人的臂膀。
刀下冒起一阵黑烟,似有什么东西被炙烤得“滋滋”作响,那妇人嘶吼着跳出窗户,滚在地上。
沈灵雨从车厢中走出,搓了搓冰冷的指尖,拎着短刀朝那妇人走去。
“阿灵,”那妇人难以置信地捂住手臂,月白的裙子染上了鲜血和污泥,“我是你亲娘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我爹娘早就死了,你以为我会沉溺在过去?”沈灵雨冷眼看着她,“你这小妖,蛊惑人心倒是有一番手段,但也不过如此,今日落在我手里算你倒霉。”
那妇人刹那间变了脸色,身型迅速膨胀,利爪撕破皮肤,不多时,化作一只足足有房顶那么高的妖物。
那妖物呲牙咧嘴,拖着长长的尾巴,鼻中喷着热气,慢慢朝沈灵雨走来。
沈灵雨三两步踏到车顶,随后凌空一跃,踩在妖物的背上,死死地抓着它的毛,将短刀狠狠刺了进去。
见状,它扭头便咬,沈灵雨的胳膊被咬得鲜血淋漓,却如何也不放开手中的那撮毛,短刀深深地划进它的皮肉,她又在混乱间抽出袖中的符纸,按在镜妖的头顶上。
镜妖痛苦万分,哼哼唧唧地跳来跳去,企图将她摔下身去。
沈灵雨觉察到身下的妖物体型正在渐渐缩小,不由得舒了口气,不等它撞墙,她率先跳在了地上,随后抱起双臂,看着镜妖渐渐变成牛犊,又由牛犊变成小狗,随后,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像猴一样的生物,眨着那对黄眼睛,颤抖着趴在地上。
哈,果然不过如此。
镜妖选定目标之后便会想办法蛊惑人心,引人入幻境,若人能够从幻境中清醒过来,这小妖就无计可施,而那唬人的身型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沈灵雨收起短刀,轻松地迈开步子,弯下身一把拎起镜妖的尾巴。
镜妖左晃右晃,害怕地吱吱叫唤,看来,此妖无法说话,连神智都没开,既如此,直接与它结契便可。
她美滋滋地咬破指尖,谁料还没点到它的额头,鼻尖又萦绕起一阵熟悉的气息,她正疑惑之间,整个人忽然失了力气,向后倒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白玉禾担忧的面孔,她愣怔了片刻,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原地,被他抱在怀中。
“夫人?”
白玉禾轻轻喘着气,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年方二九指的是十八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