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铜镜生妖(上)

近些日子,城中出现了专挑年轻女子下手的妖物。

被盯上的女子往往魂不守舍、一病不起,更有甚者,将脸抓得满是血痕,几欲自戕。

萧嵘怀疑,是镜妖所为。

镜妖,顾名思义,由铜镜中生出的妖物,身影无处探寻,可自由穿梭于铜镜之间,虽妖力不强,却极为麻烦。

翌日,沈灵雨宣称自己得了风寒,回了侯夫人的邀请,将屋门拴紧,只留贴身婢女小椿替她打点,随后换了身箭袖轻袍,在重叠的树影之下翻出侯府。

萧嵘已经等在街边,他将斗笠压得很低,漫不经心地嚼着根狗尾草。

沈灵雨自顾自地向前走,萧嵘默默跟上,二人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到拐进小巷中,才停下脚步。

萧嵘脆生生地唤了声“师姐”。

沈灵雨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幕篱戴在头上:“走罢。”

“师姐,我昨夜四处打探了一番,那些姑娘闺房中确实摆放了镜子。”

“屋内有镜子再正常不过,若照你这般查法,查上半月都查不完。”

“还有……”

“说。”

“被盯上的,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

沈灵雨脚下顿了顿,随后轻扬嘴角:“原来如此。”

“师姐?”

“镜妖连害数人都没有停下的意思,明摆着是在寻找合适的宿主,企图寄生于她们的身体,只是——”

“——只是寻了这么些时日,还没有找到满意的,”萧嵘接过话来,想了想,忍不住补充,“这小妖要求还挺高。”

沈灵雨抿了抿嘴,陷入沉思。

一会儿要去的这家是一商户,前几日,李家小姐突发恶疾,整个人像是疯魔了一般,在众多中邪的女子中,当属症状最严重的一个,李掌柜只能寻来猎妖师替女儿除祟。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位于城郊的李家大院,萧嵘敲了敲紧闭的院门,沈灵雨默默退到师弟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响起,门很快被打开。

“萧大人,您可算来了!”李掌柜开门见到来人,连忙扑到萧嵘面前,颤抖着跪了下来,“还请救救小女!”

说罢,便要叩首,萧嵘将他拉起:“请起,莫要再耽误时间。”

“是了,是了,”听罢,李掌柜忙擦了擦眼角,引着二人向院内走去,一面走一面说,“我夫人故去得早,小女自幼乖巧懂事,谁承想,竟要忍受这般痛苦!”

李掌柜仍对着萧嵘喋喋不休,跟在最后的沈灵雨忽然开口,幕篱之下没有什么表情:“李掌柜,你家好清净啊。”

李掌柜回过头来,叹道:“小女发病,在下担心这病传给旁人,索性将丫鬟都遣了去。”

沈灵雨点头:“原来如此,李掌柜真乃善人义士。”

待一行人穿过走廊,李掌柜想起什么,道:“请二位务必救小女一命,这赏金——自然是少不了二位的。”

话是对着萧嵘说的,却是沈灵雨在回复:“此话以后再讲,先让我看看小姐的情况。”

李掌柜忙点头称是,推开屋门:“二位,请进。”

还未进屋,沈灵雨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妖气,她向后躲闪两步,皱了皱鼻子。

萧嵘立刻挡在她面前,挥剑向空中砍去,刹那间,剑气划开黑雾,辟出一条道路来。

李掌柜自然看不见妖气,他局促地立在一旁,望着二人的动作,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怀疑。

注意到沈灵雨的目光,李掌柜忙道:“两位大人,榻上的便是我家小女,从昨夜一直昏睡到现在了,实在是……”

沈灵雨对萧嵘道:“你待在这儿,我去看看。”

说罢,她上前几步,掀开厚重的帷幔,只见躺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之间的,是一位看似熟睡的姑娘。

表情是恬静的,可周身已被妖气裹挟,眼下,人越安静,情况越危急。

沈灵雨垂下眼皮,伸手向李小姐的眉心探去。

一时间,屋内三人无言。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沈灵雨将帷幔重新放下,退了出来,李掌柜哆嗦道:“敢问大人,小女可还有救?”

沈灵雨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看向萧嵘,问:“师弟,方才你不是查看了房间么,你怎么看?”

萧嵘被点名,连忙直了直腰板,回道:“师姐,这房间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所有的家具陈列都是新的,其为一;桌上的茶壶也是空的,内壁甚是干燥,至少三日没有用过,其为二。”

沈灵雨赞许道:“几月不见,你倒是细心了些,不错。”

“这位‘父亲’也古怪,先提赏金不说,一直口若悬河,似乎要将准备好的话全都说出来,其为三。”

李掌柜望着师姐弟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萧嵘继续说:“更古怪的是,这间房中并没有镜子。”

没有镜子,这才是关键所在。

沈灵雨满意点头,随后倏尔向李掌柜投去凛冽的目光:“我方才就说,这宅子清净得有些过分了。”

李掌柜被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唬住,双腿开始打颤,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萧嵘会意,抽出腰间宝剑,架在李掌柜的脖子上,逼问:“怎么回事?”

李掌柜脚底一滑,“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

“两位大人饶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但、但却是真心想救我家小姐,这院子之前没人住,小姐发病以后便被王爷安置于此,实在是有苦衷,并非故意欺瞒……”

“被王爷安置于此?你家小姐是什么人?”

“我家小姐是清荷郡主,求大人救命!”

这个假冒“李掌柜”的小厮哭哭啼啼说了半天,萧嵘的耐心全部消耗殆尽,正要发作之时,只听自家师姐在一旁说:

“你去郡主房中,将那面铜镜抱过来,切记,铜镜不可见光,一定要在上面盖一层红绸。”

小厮听罢,忙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随后,沈灵雨带着萧嵘在屋内布了几道定神符,掩上屋门,在廊中坐下。

“师姐,我不明白。”萧嵘伸了个懒腰,重重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明白的?清荷郡主中了邪,整日疯疯癫癫,恐怕,淮王是担心女儿名声受损。”

“所以才将她偷偷转移出来?若淮王真的心疼女儿,又为何要找我们这样的猎妖师帮忙?”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沈灵雨似有些不悦,弓起手指在师弟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哼道,“我们清风观是实打实的正经门派,又不是什么江湖骗子。”

萧嵘揉了揉被敲红的脑门:“既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去郡主的房中查看?”

“淮王府哪里是说进便能进的?你也看到了,这院中也有暗卫守候,”沈灵雨将双腿一盘,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我看啊,那小厮得先去请示淮王,才能将那镜子搬出来,且等着罢!”

没想到一语成谶,二人从中午等到傍晚,一直到夜幕降临,那小厮才两手空空地回到院中。

萧嵘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低吼道:“郡主情况危急得很,为何不将那镜子拿过来?”

“萧大人息怒,”小厮战战兢兢,活像一只小鸡崽儿,“我家王爷……呃,公务繁忙,没有他的允许,就算是杀了小的,小的也不敢私自行动。”

沈灵雨示意师弟将他放下,随后说:“清荷郡主的情况不好,我方才探了她的魂魄,只剩一缕尚在体内。眼下对付那妖物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将她剩下的魂魄束住,明日午前是最后期限,届时,镜子能不能拿来?”

听了这话,小厮大惊失色,连声道:“能,能!还请两位大人务必救救郡主!”

翌日午前,小厮如约把铜镜送来,沈灵雨将屋门拴紧,窗户闭好,同萧嵘一起对坐在房间正中央。

在她的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枚盖着红绸的铜镜。

沈灵雨摸向红绸,手掌之下,隐隐约约有一阵缓缓流动的妖气,似在某种看不见的封印之下蠢蠢欲动。

“师姐,如何?”萧嵘在一旁压低声音问。

“镜妖已经选定宿主,我们须得快一些。”

说罢,她将那枚铜镜从镜架上取下,镜面朝上,调整到了一个不会照到任何人的角度。

她刚要将红绸取下,便听萧嵘说:“师姐,让我来罢。”

沈灵雨点头,嘱咐道:“待将这块红绸取下,须得立刻行动,万不可让铜镜照到你的脸,这些你可明白?”

萧嵘应下,扯下红绸,随即咬破指尖,一掌按在铜镜上。

过了片刻,镜中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靠近。

想要捉住镜妖,需要先引妖,最常用的方法便是用修行之人的鲜血来引。

萧嵘的鲜血流在镜子上,像植物的根一般,细细密密地蔓延至整个镜面,事毕,他将手掌抬起,注视着铜镜。

然而,铜镜却恢复了平静。

见状,萧嵘再次咬破手指往铜镜上按去,铜镜不断地吸收着他的鲜血,不多时,他剑眉紧蹙,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沈灵雨默不作声地扶住他的手臂。

萧嵘擦了擦额角的汗,望向她:“师姐,它好像要跑,该如何是好?”

沈灵雨没有说话,只是掏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箭袖,鲜血随即汩汩而出,流在铜镜上。

铜镜终于饮足了鲜血,不到两息,镜面之下的脚步声更近了。

啪嗒、啪嗒、嗒。

来了。萧嵘想,他紧紧盯住铜镜,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谁料,这镜妖走近了几步,忽然迟疑片刻,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又“啪嗒啪嗒”地往回走去。

眼看镜妖又要逃走,萧嵘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经意间抬眼,却看见自家师姐“唰”地站起身来,摘下幕篱,向那铜镜前凑去。

“师姐!”

来不及阻止,沾血的镜面之上,已然映照出沈灵雨有些苍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