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暴风湾还有快两天的行程，暂时没有其他事情的艾薇再次把精力投在了魔法符文上。
之前她所尝试的符文基本都是生活与防护类型的，为了打动罗莎琳所说的那位传说中的老师，艾薇决定尝试一些被划分在中级的符文。
幸好埃琳娜在留影里为女儿准备的“学习资料”非常完备，几乎可以找到各个类型的符文资料。
而埃琳娜的母亲又来自擅长符文与占卜的格里克家族，所以她甚至想办法留下了不少家族内部书籍和前辈们的手札上的信息。
符文有各种不同的类型，其中基础图像类的绘制起来相对简单，类似文字类的很有挑战，公认最难掌握的则是文字与弧形线条结合类的符文。
在那些复杂的圈圈绕绕里，任何一处笔触的粗细变化、停顿的未知、甚至一个小小的墨点，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的效果。
这个类型的符文也是艾薇打算最近研究的方向。
毕竟，找导师“套磁”的时候，拿出手的内容总要漂亮些。
为了方便，艾薇占据了房间的大半，如今房间地面上四处散落着画着成品与半成品的符文纸，当然，也有不少用作线条练习的普通纸张。
仗着自己充沛的精神力与系统里依然还有大几百余额的能量点，艾薇已经在地上连续趴了快十个小时了，除了吃饭洗漱和偶尔活动身体，就没有动过地方。
最后先挺不住的是小艾芙瑞亚留给她的脆弱身体，艾薇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被灌了铅，肩膀上仿佛也背了个十公斤重的背包似的。
就在这时，艾薇感觉自己裙字的口袋里似乎有东西动了两下。
“嗯？”
艾薇伸手想要掏出了口袋里正在扭动的东西。在她的手触到口袋里那张符卡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是那张“被长镜虫附着的符卡”。
然而因为艾薇正蹲在地上，刚好打算站起来，这个下意识往外掏的动作让动起来的符卡一下子脱离了原本包裹着它的手帕，顺着艾薇裙摆的斜面滑到了地上。
糟了。
艾薇快速地蹲下用手帕盖住了地上的符卡，然而动作的瞬间，她确定自己看到了符卡像是活了过来似的，上面那双平面的眼睛竟然变成了一个像是从卡片中探出头的毛虫，正顶着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时时小心，却在关键时刻百密一疏，艾薇泄愤般的踩了一脚地上的手帕。
不是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见了脚下传来“吱——”的一声。很快，手帕下的东西就再也不动了。
之前搜索符卡的时候，艾薇就对卡片上这小东西有所了解，保险起见，她又用系统搜索了一次。
只不过，这次她是直接搜索上次卡片里提示的“长镜虫”。
“对于那些能够操控动物的魔法师而言，长镜虫是最好的监视助手，可惜一旦相距范围超过五英里，再厉害的操纵者也会感受不到长镜虫究竟看到了什么。”
艾薇在心里反复念了这句话两次，心中大致有了判断。
距离抵达暴风湾还有不到三个小时，艾薇扭头看了看正靠在舷窗附近的苏茜，也是目前她唯一的一个突破口。
“苏茜，我们就快到暴风湾了，离诺奥大陆也越来越近，或许，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希望自己当年给项目招人时的忽悠技能还没完全忘掉，艾薇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苏茜回过身，看见艾薇正端正地坐在床尾，认真而严肃地看向自己。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了吗？苏茜想。
从半个多月前那场灾难开始时，又或者是十年前第一次来到弗林斯特宅邸时，她就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
只不过，她一直以为，这一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家主，或者是海蒂。
却没有想过，如今却是从前温室花朵一样脆弱的艾芙瑞亚小姐。
也许，当她看到艾芙瑞亚小姐在船上醒来之后性情逐渐变得越来越果敢，甚至可以真正开始使用魔法的时候，她也是想过的。
只是，或许因为艾芙瑞亚小姐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表情应该要比在那些王都的人面前更加不自然。
苏茜不想直视对面少女的眼睛，显得有些胁肩低眉，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紧接着，她听到了艾芙瑞亚小姐问出的问题。
“苏茜，在弗林斯特宅邸的这十年，你快乐吗？”
苏茜愣住了，眼神也陷入了迷茫。
快乐吗？
什么是快乐啊？
十岁以前的记忆太过遥远，除了那几个自己时不时拿出来擦拭的珍贵片段，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六个还是七个弟弟妹妹，只记得自己和姐姐被送到那个阴暗的宅子前自己在家门口撕心裂肺的哭喊。
在那里日子其实也不算太难熬，她和其他少女少年一起学习了认字、算数、缝纫、读地图，也了解了兰德大陆里的几大家族。也是知道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家族竟然是兰德王室的仆属家族。
可惜自己家里这一支最近三代中都没有能被兰德家族看上后重用的人，导致家里越来越穷，可等着吃饭的嘴却越来越多。
在那个宅子里，虽说有些辛苦，有时候还会因为学东西反应太慢、考试排名倒数被打骂，可苏茜在自己家的时候也没少挨打，在这里，至少每天都能吃到丰盛的饭菜，还可以学到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技能，她觉得自己甚至有点喜欢这里了。
“等我们长大，能离开的时候，就能找个更好的人家，要不去大家族里做几十年女仆也很好呀”，
苏茜还记得大约到那里三个月后的一天，她在和姐姐见面时说，平时因为学习内容的不同，两个人并不能总在一起。
“等我们攒够了钱的，要攒多少呢？要攒够整整一个金币！我们就可以在这王都开一个小饭馆。虽然我学东西很慢，但我做饭还不错，连父亲”，想到那个喝了酒经常打人却又养活着全家的男人，苏茜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连父亲都说比别人做的好吃。”
“父亲？”姐姐的苦笑了一下，
“提他干什么，就是他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至于出去……我们真的还有机会走出去吗？”
“为什么这么说呀？嬷嬷说过好几次以后要送我们去做女仆的，上次我还偷偷听到厨娘爱丽抱怨自己一个月能只拿到四个银币呢。四个银币哎，姐姐！从前在罗斯莱德街上的面包店，一块面包才半个铜币，四个银币可是好多好多钱啊！而且我觉得爱丽的萝卜汤还没我煮的好喝呢……”
在难得相聚的日子，苏茜难免话多了些，可姐姐只是沉默地摸了摸苏茜的头，让她好好学认字和算数。
后来的一天，苏茜突然得知自己的姐姐与其他十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在前一夜被送走了。
有人说他们被送去了神秘的二王子的宅邸，还有人说他们去了和大王子沆瀣一气的财政大臣那里，可没有人可以给苏茜一个明确的说法，也没有人在乎那十个人里有这个小女孩的姐姐。
或许姐姐已经去那些王都里的魔法名门过好日子了，说不定还能见到神奇的魔法师，苏茜不得不这样告诉自己。
也幸好她不算是个想太多的女孩，虽然一点小事就能让她担惊受怕，可每天只要能吃到好吃的食物，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床铺，她就会觉得日子也不算太糟。
只不过姐姐离开后，她就再也没想过小饭馆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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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她吧，看着呆呆愣愣的，我挺喜欢。”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繁复华丽的魔法师袍，海藻般的长发下有一张灿烂的面孔。
那是苏茜第一次见到埃琳娜，弗林斯特家族年轻的家主，这个时候，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半年多。
“你可是真不屑掩饰你的想法，埃琳娜。”
站在女人旁边的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就是传闻中的二王子，偶尔他会出现在这个宅子里，神神秘秘地来，再静悄悄地离开，苏茜也是偶然看到过。
“多一双眼睛已经够烦人的了，如果让我在家里还要斗智斗勇，不是很累么？干脆把我送上绞刑架还轻松点。”
女人笑着回应道，接着低头看向苏茜，
“你呢，想和我去弗林斯特宅邸么？那地方不像王都，偏得很，不过空气很好，人也和善，最主要的是，家主我很公正。”
“你居然问她想不想去？哈哈哈哈，埃琳娜你可真是有趣，她们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二王子夸张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
苏茜看着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两个人在身份上的云泥之别，她只是听到这个女人问她，要不要去弗林斯特，地图上大陆的最南边。
“会有薪水么？会发到我手里那种。”苏茜认真地问。
“当然，在我的宅邸，女仆的薪水是一个月三个银币，贴身女仆的薪水是一个月五个银币，你既然要跟着我和我的家人”，
埃琳娜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也算是贴身女仆了。”
“好。”苏茜没有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了。
离开王都之前的那一夜，嬷嬷和宅子里的管家来找了苏茜，他们点着她的胸口，让她想想还在王都的家人，勒令她守好本分，每个月按时汇报自己在弗林斯特宅邸的所见所闻。
二王子当时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听完手下人在自己眼前对一个十岁小孩子的威逼利诱后，用一种让苏茜不舒服的声音不耐烦地说道，
“埃琳娜会见了谁，打算做什么，你都要一五一十地汇报上来，还有她那个女儿，到底是不是个废物，你也给我弄清楚。”
苏茜本能的不喜欢这个人，所以只是低着头说好。结果就是又被嬷嬷在身上抽了两巴掌。
在弗林斯特宅邸，苏茜最先是跟着带她回家的家主埃琳娜。
年轻的家主温柔而威严，对领地的大小事务很尽心，也很受爱戴。
按照埃琳娜的吩咐，苏茜要么守在书房外面的小房间，要么跟着埃琳娜在宅邸各处跑前跑后，每当埃琳娜见了什么人，她都会记下来，像是日记一样。
今天是 “穿黑色风衣红色斗篷的魔法师来书房见家主要求提高巡逻薪水”，
明天是“养了奶牛的农场主在前厅见家主，希望能够建一条农场通往镇子的路”。
她也很少能见到艾芙瑞亚小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在本子记下，
“艾芙瑞亚小姐很喜欢吃盐酥点心，还给我送了小礼物。”后面半句后来被她涂掉了。
至于家主成天外出做生意的丈夫？她从来没见到过，不过画像里倒是很英俊。
埃琳娜从没阻止她记这些东西，偶尔看到还会哈哈大笑，仿佛自己记得东西很有趣。但苏茜自己检查过，并没有错别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和王都派来的嬷嬷交接的时候又被打了巴掌。
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被塞了一张奇怪的符卡。
“每个月固定时间，拿着符卡在埃琳娜.弗林斯特出现的地方呆着就行了”，嬷嬷说。
苏茜其实还挺喜欢记日记的，但是既然嬷嬷改了要求，她也就选择听从。
“对了，你的母亲最近新生了一个女儿，你又有一个妹妹了，开心么？”嬷嬷仿佛施舍着说。
苏茜想了想，自己好像都记不得最小的弟弟的面孔了，也不太怀念记忆里成天哭泣生孩子的母亲和喜欢打人的父亲。
“我的姐姐呢？她怎么样？”苏茜问。
嬷嬷一脸晦气的表情，没有回答。
得不到姐姐的消息，苏茜之后也就不再提问了。
没过两年，埃琳娜的丈夫意外去世了，艾芙瑞亚小姐也被爱女心切的家主用层层魔法保护了起来，苏茜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艾芙瑞亚小姐了。
可她居然被埃琳娜通知自己有了新的工作，做艾芙瑞亚小姐的贴身女仆。
当然，自己主要的“监视”对象还是家主埃琳娜，所以每个月她总要有一天需要“离岗”。
这份工作比家主的贴身女仆更清闲，因为小姐虽然魔法上天赋不佳，但实在是个很聪明也很贴心的孩子，还不用出门。
当然，更因为和自己一起照顾艾芙瑞亚小姐的海蒂总是一手包揽大部分工作。
在弗林斯特宅邸的这十年，因为身份特殊，苏茜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宅邸里的人仿佛都知道苏茜.谢尔夫是王都派来的人，是不同的，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避着她。
但因为埃琳娜的吩咐，倒也没有谁给她什么难堪。
就连艾芙瑞亚小姐，表面上很喜欢从来顺着她、不会生气的自己，但苏茜心里知道，她更亲近的是会是用魔法，偶尔还会凶她的海蒂。
开心么？
苏茜也不知道。
但她这些年慢慢倒也重新积累了很多瞬间，比小时候的那些在记忆里要鲜亮得多的瞬间。
比如，她还记得埃琳娜家主从会议室出来时丢给自己的水果蜜饯；
记得艾芙瑞亚小姐这个水晶一般的小人儿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别在自己衣服上的玫瑰花；
记得终于攒到一百个银币、换到的人生第一个金币上印着花纹，从那以后，每次换到的金币她都会贴身存放；
记得宅邸的佣人厨房里只要申请就可以使用的新鲜蔬菜和全套厨房工具；
记得属于自己的可以照进阳光的小小房间，和房间里软绵绵的黄色地毯；
……
只是每次当她拿出符卡，跟在埃琳娜的身后不远处，看着上面浮现出一只奇怪而恶心的虫子盯着前方时，苏茜总是会觉得，还是离她们远一些，毕竟，早晚有一天自己会被赶走吧。
“苏茜，在弗林斯特宅邸的这十年，你快乐吗？”艾薇看着眼前女仆熟悉的面孔问道。
半晌，苏茜没有回答，却在艾薇面前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艾薇已经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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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下船的人此刻都在甲板上等待着。
远方的岛屿越轮廓越来越清晰，随着船的入港，乘客们甚至可以听见岸边商贩的吆喝，看到挥舞着丝带的人们的激动表情。
周围渐渐嘈杂。
为了上岸后不给罗莎琳添麻烦，艾薇借着这个机会主动和她提起了符卡的事情。
“长镜虫？这种小东西能被操控的范围有限，之前没有动静，所以人肯定不在船上。”
罗莎琳先是有些不以为意地说，很快，她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人在暴风湾？”
艾薇点点头，这也是她的猜测。
“如果暴风湾上有人等着对你下手，那我就不建议你下船了，卡耐卢号停靠期间禁止上下船，哪怕是乘客也不可以，在船上至少安全有了保障。”
艾薇已经做好了决定。
如果艾薇的任务是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那么她此刻肯定会选择安安全全的待在船上。
然而，艾薇需要完成的目标是“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那么不论是这一次，还是未来的每一次，她都没有理由去选择那个“安全”的选项。
因为这个世界里所有强大的魔法师，都是智者，是战士，是特权者也是保护者，他们都经历过生与死的历练，才能像艾薇记忆中的埃琳娜或是面前的罗莎琳一样，有能力去应对困难与危机。
“我当然要上岸了”，艾薇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放心吧，罗莎琳，等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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