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五年,八月。
四阿哥跟着皇帝征讨噶尔丹回来,就发现自己后院里又多了两个格格。
照例先去见了见福晋,他就往西配殿去。
时舒抱着大阿哥等在门口,按理来说,虽然要等皇帝赐名,但是可以先起个小名喊着,然而时舒从李贵人打听到太子的二阿哥至今还是“二阿哥”地喊着,于是歇了心思。
几月未见,四阿哥身上多了股子肃杀之气,比原先严肃了许多,大阿哥却根本不害怕,被她指引着喊了两声“阿玛”以后,就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要他抱。
看着四阿哥惊诧的神情,时舒忍不住笑了。
积分没有浪费,这个孩子刚出生时还看不出什么,只是身体比较健康,但是越长大,就显现出了他聪明的一面。
四阿哥走的时候是二月,大阿哥刚好也是两个月大,那时候时舒就隐约发现,大阿哥会认人了,连伺候的乳母都觉得惊奇,最先开始伺候的乳母喂奶时,他还肯喝,第二个乳母就不愿意了,非得时舒在旁边哄着才行。
这样“认识”了四个乳母之后,大阿哥再喝奶,就再没闹过了。
他学说话也会得早,七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会了,时舒当即叫人给瞒住,之后也不再频繁教他一些平时说的词语,只让他学阿玛,额娘这种称呼类的。
树大招风,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他的聪慧才能派得上用处。
四阿哥听了果然一惊,宫里的孩子当然也有早慧的,但七个月就开始说话也是少见,他的这个孩子生来聪慧,自然是好事。
但是,眼下大哥那边一连生了好几个小格格,大福晋眼看要临盆,还不知道这一胎是不是阿哥,整个人都因为接连生育而变了副模样。宫里娘娘们都觉得大福晋可怜,他们这些做弟弟的,也难免觉得大哥真是……太不爱惜福晋的身体了。
三哥没有孩子,宫里现在只有太子有两个儿子,前者刚生了病,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后者也就是普通,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凡之处。
他的孩子要是传出去这样的名声,那不是明摆着要跟太子争?
有害无益。
四阿哥本来还有些担心时舒,怕她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结果一听,她竟然比自己反应还要快,早早地把这事儿压下去了,心里赞叹她的一片慈母之心。
也只有她全心全意地为着孩子好,才能明知道这种事情传出去以后对她,对孩子有多大助力后,还能忍住炫耀的心思。
四阿哥看着正在逗着大阿哥玩的时舒,心底一片柔软。
转念又想到,这孩子对他不比对苏氏那么亲昵,想必是他一出去就是半年,太久不见了,哪怕孩子能认识他,但终究还是相处太少。
他霎时起了给时舒搬屋子的想法。
如今阿哥所第三进的屋子已经住满了,宋氏被送出去,李氏和张氏如今住在第三进院子的东配殿。
两个新来的格格,被福晋特意安置到第二进院子的东配殿里,现在还有西配殿空着了。
第二进院子的主屋是福晋在住,但前头就接着他的地盘,福晋忽然把人塞到这个地方来,打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
四阿哥看得分明,却不愿意领受。
他还年轻,子嗣上不必着急,最要紧的是好好跟大阿哥培养感情,其他的事情可以通通被推到后面。
但要是直接把这两个格格挪到后头,再把苏氏和大阿哥挪到前面来,难免让人对她们母子生怨。
还是得另外想个法子才行。
——
四阿哥回府已有月余,除了福晋和苏格格那边,其余人都没见上他几面。
福晋还稳得住,她知道四阿哥一贯不好女色,不过离得近了,总有机会的。
但新来的格格不知道,她们被福晋笼络过去,本以为自己从宫女到阿哥的格格,已经是飞上枝头,就等着日后得宠有孕,生下个小阿哥,一生便能安稳了。
哪想到出师不利,头一步就出了差错,那就是四阿哥眼里根本就瞧不见她们。
高格格颇有几分心思,这几日日日拉着汪格格去给福晋请安,然而好几天了,福晋仍然不肯说什么,只让她们耐心等着。
这一日请安过后,高格格正低声对汪格格抱怨着什么,忽然被在小门口等候许久的李格格叫住了。
李格格不得宠,手里有些银子都去接济不成器的父兄——她的阿玛早在去年就犯了错,使了不少银子还是给打了个半死,故而身上的衣衫都半新不旧,看着体面,却逃不过宫里做久了的宫女的眼睛。
汪格格还行了个礼,高格格却不怎么想搭理她,对着这个已经失宠许久的格格问:“李格格有什么事儿吗?”
李格格讪笑着:“听闻二位妹妹新入府,福晋定然赏了些新茶吧?我能否拿些银子同你们换换?”
“原是个来打秋风的……”高格格听了更加不屑,汪格格却觉得她可怜,拉住高格格的手央求片刻,最后领着李格格往二人房里去了。
这一番动静,很快便传进了福晋耳朵里。
福晋没放在心上,她打心底里觉得李氏懦弱无能,有什么好东西全接济娘家去了,不肯为自己着想,遇到困难也只会跪下来求人,这样的人能掀起来什么风浪?
瞧不起归瞧不起,但福晋还是叫人打听了李格格做了些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万事小心总没错的。何况李格格阿玛先前出事,她来正院求,她都没管,只怕李氏怀恨在心。
幸而李氏还真就是换了些茶叶,什么话都没多嘴。
汪格格晚上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还在想,白天李格格来她这边换茶叶的时候说的话,很少,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无非就是在府里要听爷的话,听福晋的话,不要多生事端。
可是趁着侍女去取茶叶的时候,她忽然抓着自己的手腕说什么爷是能容人的,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只要心里记住这句话,不做错事,一时的挫折算不了什么。
这话,好像是在暗示什么似的。
也正是这样,在高格格撺掇着她做些什么东西去给四阿哥的时候,汪格格下意识拒绝了,前院那样的地方,连福晋都不大叫人去送东西,她一个没侍奉过阿哥的小格格,有哪门子的脸面去。
转而,她看到高格格脸上的不虞,就赶紧改了口,说自己可以做香囊,但要先送去给福晋才行。
高格格只当她是胆子小,明里暗里地刺了她几句便罢。
香囊送去给福晋的当天下午,汪格格就听说,高格格因为擅自送东西,惹了四阿哥不高兴,现在四阿哥要把她和高格格一起挪到第三进院子里去,而且由于配殿都住满了,她们只能住下人住的耳房。
这落差很大,但汪格格来不及担心,她心中一跳,对李格格忽然有了几分敬畏,她说得挫折,难道就是这个?听说李格格也不得宠,她怎么会知道后面发生什么呢?
当天晚上,她和高格格就住进了耳房,不同于高格格那边的无法接受,汪格格心里记着李格格的话,心态平稳了许多。
等到过了一段时间,福晋把她们两个叫去正院说话的时候,汪格格的感觉越发强烈。
因为福晋当着大家的面,说的是苏格格不忍心让她们住在那种屋子里,所以让出自己的一半屋子给她们两个。
然后等苏格格和张格格,李格格走了以后,福晋却明里暗里的,说四阿哥是为了让苏格格名正言顺地住进第二进院子,独占两个配殿,才故意斥责她和高格格,让她们把位置让出来。
所谓苏格格看她们可怜,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
汪格格眼见着高格格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心下更是冷静得吓人。
这就是李格格那句“不要做错事”的意思吗?
汪格格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迎着福晋探究的视线,死死掐着手心,让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带着哭腔低声道:“妾……”
她组织了好久的语言,仍然一句话没说出来,心里又着急又后怕,但就是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被福晋记恨上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四阿哥才是这里的主子,比起福晋,她当然更不愿意得罪四阿哥。
福晋看她头上都要冒出冷汗,身体颤抖着,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汪氏来的时候就是个胆小的,原以为经过这一遭,能起来些,没想到是吓得更软弱了。
也罢,福晋这么想着,不再去管她。
李格格屋里,她接过乌嬷嬷送来的东西,抹抹泪水,恭恭敬敬对着四阿哥书房的地方磕了个头。
从前是她太年轻,太想当然,以为攀上福晋就能什么事情都好办了,却没想到福晋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工具,有用了自然好说,没用的时候就弃之如履。
幸好,当初没有一错到底,没有真的鬼迷心窍做了错事,如今四阿哥虽然不可能再宠他,但经过这一遭,想必日后还能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吧。
如今这样,总比先前那位被送出去的宋格格要好太多。
四阿哥此刻头一次意识到,一个野心太大的福晋,对他造成的影响能有多大。
换一个院子而已,换成别人的福晋,只怕是想尽办法都要替他弥补,不让后院生起风波,他的福晋却是非要破坏他早已计划好的事情。
简而言之就是跟他对着干。
归根结底,还是福晋这个位置太高了,每个人进来都要去巴结她,借着她往上,他要么把她拉下来,要么让她独自在高处,没人够得着,自然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