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气氛微妙。

祁曜长睫微垂,没错过颜棠缩颈的动作,整个人轻退了回去。

他试图解释什么,颜棠眨了眨眼道:“醒了就去药浴吧。”

喻柏水走时交代,祁曜醒来去药池浸半个时辰,想起少年灰眸那抹冷意,颜棠现在只想开遛。

祁曜看着她,松开一直握住的细腕,点了点头。

药池寂静无人,一年四季都温热的水池冒着白雾,池面漂浮着各式灵草,浓郁的药味将空气都染的涩苦。

祁曜整个人浸在池内,背倚着壁,粘了水雾的额发湿润,闭目感受着时间流逝。

忽地,一小团黑影穿墙而过。

祁曜睁开眼,看向通体如墨,只有额羽一缕赤红的乌鸦。

乌鸦扇动羽翼,落在抬起的手背。

水滴滴答答,从祁曜泛红的指尖坠入平静池面,泛起一片涟漪,乌鸦无声,睁着如墨双目。

这是能与他通感的妖兽,炽鸦。

一片寂静里,祁曜听完祁家近况,淡声道:“知道了。”

炽鸦动了动羽翼,问起这里。

祁曜垂眸:“与预料之中差不多,甚至更好。”

炽鸦歪歪头,问起昨夜被罚之事。

祁曜不以为然,抬起另只手,霎那间,掌上浮现出三枚寒气逼人的冰菱。

几下鞭打罢了,他又不觉疼痛,血流满背都没有感觉。

“那冰魄鞭不错,可惜我只夺走了三分,”祁曜微舐嘴唇,随后想到什么,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我发现个秘密,怀疑错了,之前没注意到。”

炽鸦用喙啄了啄,祁曜弯起的嘴角一顿。

他深邃的灰眸晦暗不明,好半晌才道:“她很好,不过......”

水面涟漪阵阵,祁曜低头望着倒映出的面容,好看的眉眼微垂,露出良善柔和的模样。

很可怕吗。

为何对他那么警惕......

想不明白,少年映在水面的长眸低敛,泛起的微光变得细碎冰冷,隐隐透着郁结。

三里铺。

颜棠莫名打了个寒栗,怀疑是风太大了,她搓了搓手,将最后一个药箱“噔”的放在地上,随后坐在木凳上,等着那些弟子来取。

喻柏水安排的任务着实简单。

十来个药箱里,除了些散药,都是宗内弟子们提前预定的,已经分好类了,只需要搬到三里铺来,等人取就行。

这里除了她,还有其他医师派来的门徒,前来交付药草,很是热闹。

颜棠拾了根草株,闲着无事,热络的对旁边门徒打招呼。

是个粉衣小姑娘,瞧着十二三岁,水灵灵的,小姑娘刚搬完药箱,抹了把汗,听到有人招呼立马笑吟吟道:“你好,”

话落她扭头看去,一张绝美的白皙面容映入眼帘,小姑娘愣了愣,被清眸注视着,脸腮有点红,她看了眼颜棠药箱上的徽印:“你是喻医师门中之人吗,”

颜棠还没回话。

“小萝,你在跟谁说......”一个年长些的医修过来,话没落下,看清了小萝身边的人。

如白日撞鬼,野林遇兽,那医修唰的把小萝拽走,同时扯着药箱大喊道:“快逃,纪颜棠来了!”

众人视线齐刷刷涌来,接着一阵鸡飞狗跳。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偌大的三里铺,眨眼只剩颜棠和满地狼藉。

“......”

她是进村的土匪吗?慌成这样。

颜棠哪里知道,医修视灵药如命,原主一下毁了全宗的药圃,成百上千的药草,哪个医修听了不心头滴血,眼下她再出现,众人自然怕再滴血一次,连滚带爬护着药箱跑了。

前来取药的弟子不明所以,被他们逃命似的架势吓着,也跟着跑了。

祁曜赶来的时候,空荡荡的石坝里只有颜棠一人,孤零零坐在木凳上,

倒也不孤零,还有只不知哪来的乌龟,她嘟嘟囔囔的把一朵小红花,给乌龟绑在背上。

“就你没跑,奖励一朵小红花。”

乌龟很有灵性地瞥了眼颜棠,被拎起的身体扭了扭,四肢在半空做出爬行动作示意。

它想跑的,这不动作慢了,被她逮住了吗。

颜棠可不管,奖励了一朵花后,拍了拍乌龟屁股:“有缘再见。”

乌龟面无表情。

敢打它屁股,再打一下试试!

“怎么不走,”颜棠嘀咕了声,又拍了下龟屁股示意。

乌龟龇牙。

颜棠有点感动,指尖在龟壳挠了挠:“我也舍不得你,不过你不是我心仪的灵兽,有缘无份,走吧。”

屁股又被打了下:“......”

等着!

它北玄龟龟誓报此仇!

放完乌龟 ,颜棠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抬眸看到走近的人,轻眨了眨眼。

祁曜换掉了那件布满血污的喜袍,大概是喻柏水给他拿的自己衣裳,一件翡色长袍。

少年骨骼还在长,比起早已成年的喻柏水,衣袍略有些不合身,不过祁曜本身个高腿长,在同龄人里鹤立鸡群,所以仅是稍显宽松,不仔细看,不会觉得有任何异样。

翡翠似的颜色,衬得少年皮肤极白,如玉润泽。

曜字,有明亮照耀,太阳之意。

颜棠最初看原著,祁曜人如其名,简直是人间小太阳,心胸海纳百川,对欺凌过他的人都可以不计前嫌,施以援手,结尾得知对方是装的,差点没哭出来。

她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对方从哪黑化的。

以至于她现在摸不透,祁曜是何情况,也许这时候,对方还是对人世保存着赤子般的善意。

颜棠也不敢拿轻易赌,想起早晨睁眼时,窥见少年眸中那抹冷意,颜棠决定试探一二。

她觉得倘若祁曜对她心怀怨恨,装的再像,也有露马脚的时候。

略一沉吟,颜棠指向地面药箱,恶声恶气道:“交给你了,没人来取,你就负责送到每个弟子手上。”

其实这些药,那些弟子爱取不取,她实属刻意刁难,没事找事。

她看祁曜的脸,想看出一点不满,可那双灰眸,视线从她冷得微蜷的手指浅浅掠过,便点点头。

颜棠没有一点收获感,想了想恶狠狠道:“不送完,不许......”

吃饭两字没说完,颜棠手掌被握住。

她站在这有一会儿,手指冰凉,祁曜却是刚出浴,浑身还残留着微湿的热气。

少年一言不发捂了捂她的手。

冷冰冰的手掌落入了暖壶般,颜棠犹豫一瞬,还是抽了抽。

没抽回,她掀起眼睫望去,祁曜抿了抿唇,最终松了手,兀自背起药箱:“不要待在此处了,回药庭吧,我送完就回去。”

颜棠瞥了眼剩下十来个药箱。

里面有百来份,弟子们行踪不定,宗门广阔,估计要送到晚上去了。

颜棠抄起木凳有模有样的转身走了,消失在祁曜视线的刹那,却停住脚步,将木凳一扔暗中观察起来。

是个人,都知道她在刁难。

祁曜当着她的面,一脸欣然接受,说不定背着她,就露出真面目,骂骂咧咧。

颜棠是这样想的,可是她跟随了几段路,少年神色一直从容淡然,没有一点埋怨愤慨,路过一树寒梅,折了束盛开的红梅。

路边遇到个灵犬,还俯身摸了摸对方脑袋。

甚至把一只啾啾叫的落地幼鸟,攀树送回了鸟巢。

莫说戾气了,颜棠觉得天玄要是评选十佳弟子,她一定投他。

祁曜修为不及她,不可能发现她在跟踪,没必要装样子,装样子也不会挑这些事做,临走的时候,祁曜还挑了一片灵草嫩叶子,喂给肥嘟嘟的幼鸟,食指在对方毛绒绒的脑袋轻弹了下。

颜棠心中的天平开始动摇。

到底才十五岁,或许,纵使遭受了那么多黑暗挫折,祁曜心还是向善的,就和她最初看原著时,从少年身上感受到的一样。

待人走了,颜棠跃到树上瞅了瞅幼鸟。

“啾啾,”

小肥啾在她掌心蹭了蹭,可爱极了,刚吃完灵草,圆滚滚的身体暖呼呼的,祁曜还给它弄了一个叶片挡风。

颜棠忍不住与小肥啾玩了会。

等她回过神,祁曜都走远了,颜棠没有继续跟踪,回了药庭。

喻柏水不知去哪了,药庭里空荡荡的,颜棠乐得清闲,补觉醒来已到了下午。

她一出门,十来个空荡荡的药箱放在庭内。

没想到祁曜在人生地不熟的天玄,这么快送完了,颜棠眨了眨眼,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去哪了?

弟子们修行之地,学宫所在的山峰脚下。

颜棠找到人的时候,祁曜像刚从泥地里滚出来,浑身脏兮兮的,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用布裹着,额头有道刀片刮过似的血痕。

来往的子弟不时将目光投向他,窃窃私语。

颜棠看到这幕,就知道是少年某些倒霉的男主光环爆发,遇到什么落井下石的反派,被欺负了。

他来学宫,多半是想修行,可他灵根受损谈何道法......

颜棠暗叹口气。

大概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她,祁曜原本淡漠的神色微变,脚步顿了顿。

他清晨才换的干净衣裳,质地甚好,没被刀锋划出口子,只是带了些褶皱,可东一块西一块的泥泞,却是赤.裸裸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待人走近,颜棠细看之后,微微睁大眼。

祁曜颈侧还有道淌血的划痕,深度并不浅,且离喉咙极近。

出手之人分明奔着要他命去的,再精准一些,直接割喉夺命了。

颜棠拧紧眉,没人提醒祁曜,他察觉不到疼痛,自然不知道脖颈伤口的严重性,多半以为是小伤,才边朝她走来,边用袖子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脖颈。

颜棠视线在场内转了圈,没看到疑似凶手的人。

祁曜颈侧那伤血流的厉害,靠近了,颜棠甚至闻到混着泥沼气息的血腥味,大片血迹染红了少年衣襟,晃的她视线被血色覆盖。

颜棠忍不住抬手,想提醒他,但张嘴的刹那想起一事。

原著写道,祁曜不知什么是痛,同样,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痛,痛起来是何滋味,故而,每每看到别人露出痛苦的表情,还十分好奇,暗觉有趣。他天生缺乏与人共情的能力。

颜棠忽地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凭祁曜那点寡淡的共情能力,听到幼鸟哀鸣,比起认为对方在求救,恐怕更觉得对方在欢唱才对,哪会想到钻入林中察看情况!

察觉有诈的颜棠,在祁曜靠近的瞬间,退了步,一脸警觉。

祁曜看到她后退的动作,睫梢微颤,抱着东西的手指紧了紧。

“我......”他开了开口,似乎想解释什么。

颜棠思绪快速运转中,毫无疑问,祁曜刚受了一番欺凌,众目睽睽,一定觉得难堪极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

倘若她再雪上加霜踩一脚,她不信,对方还装的下去,仍一脸无害模样。

“别说了,我不想听,”

祁曜一愣,看到颜棠视线在他身上一扫,露出嫌恶表情,缓缓对他道:“脏死了,别挨我。”

祁曜脸色一白,被定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颜棠第一次从祁曜灰眸里,看到了波动。

但奇怪的是,与清晨睁眼时,察觉的那抹阴冷不同,少年灰眸里没有冷意,只是暗了暗,流露出几分落寞和受伤。

颜棠忐忑起来,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不是该愤怒生气,露出清晨那种阴冷眼神才对么,为何在难过似的,弄的她好像在欺负他,虽然她现在确实如此......

没等颜棠想明白,祁曜沉默的擦了擦手,待干净了,他掀开布帛,露出一直抱着的东西。

是个小巧玲珑的暖手炉。

颜棠一愣,耳边响起微微哑了的嗓音,“这个还是干净的,没有脏,”

他垂眼递给她:“希望仙主不嫌夷。”

热乎乎的暖炉放在掌心,颜棠才回过神来,视线僵硬地转向学宫旁的百宝阁,后知后觉,他来这不是为了什么修行,是来给她买手炉的。

颜棠眨了眨眼。

所以,原来祁曜是为了给她买这东西,才遇到可恶反派,挨了顿打,被众人一番嘲笑。

她还和那些人一样,嫌恶嘲笑他......?

这是人干的事吗!

颜棠低头看着崭新的小手炉,良心好似被万箭穿过,受到千夫所指的谴责。

就在颜棠陷入深深自责的时候,从石阶走下的几个弟子,刚得到消息埋头聊得起劲,没留意两人在树下,低语传来。

“他不是失去修为了,怎么还那般厉害,将古师兄都打晕了,刚被抬走,听说肋骨断了几根!”

“他偷袭啊,古师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进泥沼,用一块寒冰还是什么,将人定住了,不过他也是运气好,把古师兄后来的飞刀躲了那么多,不然早死了!”

“他疯了!主动挑事,古师兄可不是善茬!”

“也不算主动挑事,古师兄嘴碎着呢,为给他家那仰慕道君的姑姑打抱不平,在那当着一群人说女君生性......”

颜棠还没听到下文,眼前光线一暗。

她的耳朵被捂住了。

“别听这些,”耳边这话落下后,周围声音一下消失,连一点模糊不清的残语都不剩。

颜棠愣了愣,掀起长睫。

手掌捂住她耳朵的祁曜,看向那几个弟子,眉头微微皱着,抿紧了唇。

一片寂静里,颜棠腮帮鼓了鼓,意识到他不是被找茬,是在帮她打抱不平,她摸着手里暖洋洋的小金炉,僵硬的眨了眨眼。

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别说揪出祁曜有没有黑化的小尾巴,这下想起刚才的恶言冷语,都是午夜梦回,要坐起身抽自己几下的程度。

祁曜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料到她会来找他,知道这些。

他好像是真心的,没有装......

想起那支少年自己做的海棠簪子,颜棠心里一下别扭起来。

半晌,她从祁曜手里挣脱出来,睫毛垂了垂,低声道:“刚才是骗你的,没嫌弃你。”

祁曜一愣,视线中的纤瘦身影抬手,有模有样地摸摸他发顶。

“是我误会了,”她眉开眼笑道。

“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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