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赫赫扬扬、朱紫盈门的贵勋谢家,秦家处处都透着文人雅致的气息,仿若空气中都飘着书香。
主母秦夫人屋里也是如此。
置身其中的秦苒,感觉到了自己心口鼓胀不已的情绪,目光闪动着提及家中老仆。
“都是经年伺候下来的老仆了,人上了年纪,自然是要显老的。”
秦夫人说话时,眉眼间透出了些缅怀之色,似乎想起了老仆们年轻时的模样。
发现秦苒眉眼间,似乎隐隐有忧虑之色流露出来,不禁又有些莫名其妙。
“你还怕府里亏待她们不成?她们如今在府里荣养,并不当差,日子过得比你我还要清闲。”
秦夫人瞥了秦苒一眼,道:“你有空操这份心,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这才几日不见,你这身子怎么就单薄了这么许多?可是有哪里不舒坦?”
秦苒:“……”
怎么都说她瘦了?莫非真瘦了许多?
她每日都有照镜子,倒是并不觉得,不过为了让秦夫人安心,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告诉秦夫人:“母亲,我好像有了。”
“好像?”
秦夫人反应极快,显然被她这个‘好像’刺激到了,她迅速坐直了身子,垫在腰间的软枕因为她的离去,缓缓回弹,“你没叫府医诊脉?”
秦苒摇头:“还没有,过两天才是请平安脉的……”
“来人呐~快去外院把白老请过来。”
秦夫人提高声量冲外头吩咐了一句,旋即又转过头来训秦苒。
“你说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这样的大事也是能耽误的?”
“我……”
“行了,先叫白老诊完脉再说其它。”
秦苒说出有孕的话,就知道免不了要让大夫把个脉,她对此没什么异议,只不过心里依然惦记着府里老仆的事。
趁着白老还没来,她伸手拉了拉秦夫人的衣袖。
“母亲,咱们家的仆从,几乎都是当年从遂宁带来的,他们的家人大多都还留在遂宁,老仆们年纪大了,想来心里都记挂着,与其让他们留在京城,不如将他们送回遂宁颐养天年。”
秦苒问秦夫人:“母亲以为,女儿这个主意如何?”
“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你,这无缘无故的,怎么操心起他们来了?”
秦夫人问。
闻言,秦苒只字不提心中忧虑,笑容略带羞涩地轻声回道:“不过是我自己时常想回娘家,以己度人罢了。”
秦夫人莞尔。
她女儿是个恋家的,想来平日里也忍得辛苦,她心疼女儿,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话。
“你既想回,那就多回来看看,想来谢家也不会阻你,只要不是过于勤密,外人也没什么好说。”
“母亲~”
历来重规矩的母亲,说出这样宽容的话,秦苒实在很难不动容。
只不过……
“那送老仆们回遂宁一事……”
这孩子,怎么还和这事儿杠上了?
秦夫人作为秦家的宗妇,安置老仆不过是她的分内事,见秦苒实在关心,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事儿,我先前也想过,原想着等明年你二哥二嫂回去的时候,捎带着一起上路,既然你今儿特地提了……”
她略作思忖,点了点头。
“索性也别等了,过些天我就让人送他们回去。早些回去也好,今年还能在遂宁过个团圆年。”
“母亲此话可当真?”
秦苒略显忧虑的眸子,一下就被点亮了。
如同阴霾霾的天气,突然变得晴空万里一般振奋人心。
就这么点事儿,也值得她如此开心!
秦夫人心下好笑,语气嗔怪地反问道:“你见我何时说过假话?”
是了,母亲向来丁是丁卯是卯,从不胡乱糊弄人,她既说了,必然会做到。
秦苒心中大石又落下一块,总算想起了二哥二嫂回族地一事。
秦夫人道:“你爹这个族长常年不在,你三哥四哥又忙于学业,无暇兼顾其他,你大哥大嫂这些年既要打理族务,又要兼顾书院那边,实在忙不过来,他们夫妇两个得回去帮把手。”
秦家的根基在遂宁。
他家乃是真正的清流大族,家族之中文人辈出,却并不参与皇权争斗,族人大多心性坚韧,淡漠名利,鲜少入仕为官,多以教书育人、著书立说为业。
尤其是秦家嫡系这一支。
秦氏历代族长,几乎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他们大多都拥有着皇家赐予的名誉官衔,却并不会真正入朝为官。
秦苒的父亲秦淮安之所以入朝,是因为早些年先帝为除国蠹,血洗朝堂,一度导致朝中无人可用。
这是朝代中兴的必经之路,可杀光了奸臣,先帝又开始头疼朝中无可用之人,于是头一个便想到了秦家。
他亲手写了封手书,派亲卫送至秦家,这才有了秦家族长入朝为官,君臣相得的美谈。
其实,出身秦家这一点,也是秦苒认为谢朝没道理害她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自古以来,世家几乎都与皇权利益相冲,形势紧张之时,甚至会出现完全对立的局面。
秦家树大根深,却能不被当权者忌惮,历经多朝,仍屹立不倒,其根源就是秦家的这份淡泊名利的心性。
而这样的心性,谢家必须也得有。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秦苒是谢朝的夫人,也是谢家的一把保护伞。
大周中兴,谢老公爷居功至伟。
就是说句“功高震主”也不为过!
当今皇上是明君,也相信谢老公爷是忠君之臣,他信任扶持他上位、对他忠心不二的谢老公爷,但为君者多疑,就算再信任,也不代表丝毫不忌惮。
皇上没有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举动,谢家也必须懂分寸、知进退。
谢朝弃武从文,便是在代表谢家表态。
而迎娶被心性淡泊的家族熏陶出的姑娘,同样也是一种表态方式。
一不小心又想远了,秦苒摇了摇头,将心思拉回当下。
她轻蹙眉头,道:“二哥二嫂回去了,母亲和父亲身边,岂不是无人照应了?”
“家里那么些仆从,你还怕没人伺候我俩不成?”话虽如此,秦夫人也清楚仆从和子女不能相提并论。
紧跟着又道:“放心吧,我已经写信叫你五哥上京了,他年纪不小了,等来了京城,我也好给他寻摸亲事。”
“噗嗤~”
听到这话,秦苒当即笑出了声。
“……笑什么?”
秦夫人瞪了秦苒一眼,再开口语气又无奈起来,“你五哥生来就是来磨我的天魔星!这回我说什么也要把他的亲事定下来。”
说起这个老五,秦夫人也是又气又好笑。
她生了三子一女,老大老二都是省心的,女儿幼时顽皮,长大些后也好了,就这个幺子老五,着实让她头疼。
老五和女婿谢朝同岁,都是二十啷当的人,谢朝闺女都两岁了,老五还连门亲事都未曾定下。
秦夫人不知道为他张罗了多少回,可每回不是不合适,就是被他设法搅合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如何?
说话间,门外有人传话说大夫来了,秦夫人从容终止了话题,叫人将大夫请了进来。
秦家没有府医,秦夫人口中的白老,实则是秦家的远亲。
白老中年丧妻,老来丧子。
早些年,他为了更好的照顾年幼的独孙,投奔到了秦家,因他医术精湛,便兼顾了府医之职。
只是今日,来的却不是白老,而是白老的独孙白南星。
白南星年十五,是个眼神明亮、唇红齿白的少年人。
甫一进门,他首先拱手赔了个不是,言道祖父今日出门访友,至今未归,得知是秦苒身子不适后,又开口自荐起来。
“近日来我诊脉的手艺,颇有长进,祖父早上还夸了两句来着,苒表姐若是信得过我,不若让我为你诊断如何?”
说话时,白南星眉眼飞扬,干净灿烂的笑容中透着对表姐的亲呢与讨好。
秦苒和这个远房表弟关系甚好,知道他于医道一途天赋极高,也愿意让他诊脉,只是出于男女之防,不方便擅作主张。
转头看了秦夫人一眼,见她并未阻止,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允准,白南星脸上更添喜气。
忙转过身去,待丫鬟拿来帕子,将秦苒露出的腕子连同纤纤玉手一同盖上,他才在丫鬟的提醒声中转回身来,坐到与秦苒一桌之隔的椅子上,开始为秦苒把脉。
把脉途中,白南星抬眸看了秦苒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又恢复如常。
左右手各把了一次过后,他收回手,道:“从脉象上来看,苒表姐应当无碍才是。”
“无碍?”
秦夫人和秦苒齐齐一愣。
母女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秦夫人问向白南星:“只是无碍?没诊出些别的什么?”
“?”无碍还不行?难不成一定要诊出点什么?
白南星一头雾水。
当着一个少年人,秦夫人也不好直接问他秦苒有没有怀孕,正犹豫着,秦苒那里给出了对白南星的暗示。
白南星脑子灵,见苒表姐轻抚腹部,便福至心灵,明白了她们的意图。
只是……
白南星神色沮丧起来,这次他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方才他,并未诊出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