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夫人当真觉得,秦家的家教并无不妥?”
秦苒清凌凌的声音,活像一根锐利的芒针,轻轻一扎,就在小黎氏心腔上开了一道口子,将其中鼓胀的怒怨之气倾泻一空。
她立马紧起了皮子,一迭声道:“没有没有,没有半点不妥,是我口不择言,胡言乱语,秦家的家教再好不过了。”
秦苒:“既如此,往后还请继夫人慎言,我本人便也罢了,我娘家秦氏一族却是容不得旁人胡乱指摘的!”
事关秦家,秦苒话也说得重,几乎是将小黎氏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小黎氏气得胸口起伏不止,却也只能咬牙服软。
“……我明白了。”
见她如此情状,秦苒心中漠然,面上却轻轻柔柔地笑了。
“那……”
小黎氏心脏猛地一提,眼巴巴地望着秦苒。
秦苒恶意停顿了片刻,便语气恭敬地问小黎氏:“那,那块玉石我就收下了?”
小黎氏忙道:“长者赐不敢辞,当然要收下。”
秦苒温顺点头:“我听您的。”
呼——
小黎氏重重呼出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脸也在秦苒的几句拉扯中丢尽了。
至此一场闹剧终于落幕,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各有思量,而小黎氏,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她是一刻也待不住了,带着丫鬟婆子一起,脚步迈得那叫一个快。
秦苒目送她走远后,淡淡将目光收回,转而福身向周氏行了一礼。
“方才多谢婶母了。”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周氏扶起她,爽朗摆手,“我瞧着她是魔怔了,世子才出门就来找你的茬,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
秦苒暖心一笑,并不多言。
周氏又道:“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太阳这么大,咱们大人受得住,斐姐儿可还小呢!走,咱们边走边说。”
这话可算是说到秦苒心坎里了。
“听婶母的。”
谢朝婚后初次远行,周氏料想秦苒心中难免不适,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回去的路上,她打量着秦苒,笑着道:“你身上这件衣裳的花样倒是好看的紧,是在哪家做的?回头我也去给我家翘姐儿做上几件。”
翘姐儿是周氏的大女儿,早几年前就出嫁了。
“我那里有掌柜送来的花样册子,要不晚些时候我让丫鬟给您送去?”
秦苒听出了周氏话里的关心,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笑了笑。
她早前换了衣裳,之前那件白底绣兰草的被谢朝不小心弄湿了,现在穿的是件水烟色绣紫藤花的对襟裙,这件衣裳比之前那件宽松一些,穿着也舒服很多。
周氏笑道:“要丫鬟送什么?正好我这会儿清闲得很,你要是不嫌弃,就请我去你院里坐坐,顺便看看册子。”
秦苒也笑,“侄媳哪敢嫌弃婶母。”
于是,谢朝刚走的这天下午,秦苒就和周氏一起聊着天吃着茶消磨过去了。
在府里生活的这几年,秦苒和府中诸人的关系都还不错,其中与她走得最近的便是周氏了。
周氏出身商户,为人精明却不市侩,还有着商户人家特有的热情爽朗,这个下午,秦苒与她相处得很愉快,无暇多想。
到了夜里,秦苒洗漱完,一个人躺上床时,终于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谢朝是真的离府了。
明明谢朝在时也安安静静的,活像块屏风,但他突然不在,又好像缺了点什么。
从前睡觉时,她心里总嫌弃谢朝睡觉不太老实,老挤着她,如今整张床都是她的,她又觉得身边空空荡荡很不习惯……
秦苒突然有些明白之前斐姐儿为什么哭得那么凶了。
谢朝这块‘屏风’,有他不可或缺的地方。
谢朝不在,灯不用全灭,屋里还留着几盏。
明晃晃的灯光透进床帘,秦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颠颠倒倒不知想了什么。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自幼就有的。
她幼时其实是有些活泼好动的,和世家女贞静贤淑的形象相距甚远,那时她不爱看书也不爱女红,就愿意跟着家里的几个兄长。
只因兄长们胆子大,完成课业之余,就敢背着家中大人偷偷玩耍,秦苒经常同他们一起蹴鞠投壶,嬉戏玩闹,心里快活的很,可惜后来还是被大人发现了。
为了掰正秦苒的性子,向来疼爱她的父亲母亲,甚至不惜将她送回族地遂宁,交由族里最为严谨板正的老祖宗教养,在遂宁生活几年,渐渐的秦苒也就越来越像个世家姑娘了。
只是平日里倒也罢了,每每到了临睡前,她的脑子就会像现在这样,颠颠倒倒想东想西,活跃得厉害,这也导致她经常难以入睡。
不过,自成婚后,这个毛病就几乎没怎么犯过了,因为——谢朝的精力实在旺盛,总会将她折腾到筋疲力尽,无暇瞎想。
翻来覆去不知多久,秦苒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着之后,她又做梦了。
和昨夜一样的梦。
还是身在白雾弥漫的凉亭里,手里依旧握着那本名字奇怪的书。
熟悉的场景,令秦苒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作为秦家姑娘,她和姐妹们一样,看过的闲书只有游记,这种书名上写着贵妾,明显与风花雪月有关的书,她还从未看过。
翻开书封之前,秦苒小小矜持了一下,旋即又告诉自己,反正是在梦里,看看也无妨。
过了自己这一关,她便翻开书封,饶有兴趣地往下看。
第二页是书本简介。
原来这本书写的是一个小家小户出身的美貌女子,在勋贵人家当小妾的生活日常。
知道好好的良家女要做小妾,秦苒有些不赞同地皱起了秀眉,转念一想:也对,历来风花雪月都没正妻什么事儿,既然如此,女主角的身份是小妾也很正常。
继续往下看……
正文开头,讲的是女主角入贵勋府邸为妾之前,在娘家生活时发生的事。
未婚夫退亲,女主角与贵公子巧遇,父亲病重无钱医治……
这一晚,秦苒看到女主角上了粉色小轿,被人从角门抬进贵公子府里时,便被檀青从梦中唤醒。
在书里,她发现了一处挺有趣的地方,那就是贵公子的名字,和谢朝的庶兄谢服一模一样。
直到此时,秦苒依旧没把梦境当回事。
毕竟谢服这个庶长子地位尴尬,不大可能主动开口说要纳良妾进门,她并未将书中情节联系到现实中来。
之后,她又连着两晚做梦看书,终于越看越不对劲了。
除了梦境本身就不对劲以外,她还发现书里提到的人,几乎都是她所熟悉的名字。
静养的老公爷谢墉,贪花好色的武安公谢庭,清冷谪仙世子爷谢朝,不好相与的继夫人小黎氏,老实温吞的谢服正妻杨氏……还有她自己,小黎氏嘴里那个‘可惜了个好家世’的短命鬼!
这日清晨,秦苒不用檀青叫起,便自己惊醒了。
浑浑噩噩用早膳时,她仔细将梦中那本还未看完的书回想了一番,突然抬眸问屋里的丫鬟:“城南那边,有没有个叫杏雨巷的巷弄?”
檀青正要开口回应,正在一旁逗斐姐儿的小丫鬟随月,眨了眨眼,脆声道:“城南杏雨巷?那不是我家新居对面么?夫人您问它做什么,是想我姐姐了么?”
秦苒闻言一怔。
小丫鬟随月是她这满院子丫鬟里,身份最不一样的一个。
随月姓李,父母本是遂宁人士,后来才搬到京城。
因为在京城里谋生十分艰难,随月的母亲钱氏恰好又认识秦家的管事,便求到秦家管事头上。
当时恰逢秦苒刚刚出生,府里事先预备着的奶娘受了风寒,秦家正着急找人,管事知道钱氏前不久才生了孩子,见她合适,便将她推荐给了秦苒的母亲秦夫人。
也就是说,随月的母亲是秦苒的奶娘。
而随月口中的姐姐,就是秦苒的奶姐李随云,也是秦苒未出嫁前的陪伴。
钱氏母女乃是秦家族地的乡亲,帮扶乡邻,历来都是世家大族的应分之事,自然不会让其卖身为奴,是以她们在秦家做活,签的是活契,并非卖身的死契。
因此,秦苒出嫁前,就解了李随云的契约,让她归家去了,钱氏则多陪了秦苒一年,之后也回家了。
至于随月,她年纪尚小,还能在秦苒身边打几年混,长见识之余,也能给自己存些个嫁妆银子。
李随云自幼陪着秦苒一同长大,感情极好,现在李随云还打理着秦苒的一间嫁妆铺子。
每隔一阵子,李随云便会借着交账的由头来公府陪秦苒说话,去年年初她招了上门赘婿,秦苒也私下里给她添了不少金银首饰。
至于李家乔迁新居的事,秦苒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并未记下详细地址,只知是搬去了城南槐荫大街,具体的巷弄并不清楚。
原来,现实中当真有杏雨巷这么个地方!
“!!!”
秦苒被随月吓了一跳,回神过后,忙招手让随月到自己身边来。
“随月,我记得,你家搬新居之后,我曾放你回去住过几日,你对那条巷子熟悉吗?”
“娘和姐姐都不让我出门。”
随月委屈摇头,脑袋上绑在两个丫髻上的彩带,随着她的动作调皮摆动。
秦苒闻言,心中难免有些失望,想着书里对杏雨巷为数不多的描写,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杏雨巷口有家布店?”
随月点着下巴苦思良久,突然把头一抬。
“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留言啊,兄嘚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