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京城的天儿总是又闷又热,幸而午间下了场小雨稍稍解了些许暑气。
武安公府,世子夫人秦苒,歇过晌刚睁眼,脑子还有些迷瞪,便问守在凉塌前的大丫鬟檀青:“我歇多久了?世子爷起了没?”
“回夫人话,约莫有一炷香了,世子爷还未起身,夫人不必心急。”
檀青回道。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进来伺候主子更衣的丫鬟便鱼贯而入。
秦苒微微颔首,顺着檀青搀扶的力道坐起身,问过女儿今儿歇晌的情况,得到满意的答复,这才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湿帕子净了净脸。
待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她起身走到绣着雨后清荷的檀木屏风后头,再出来时,身上便多出了一套素底妆花月华裙。
月华裙轻描淡绘,颜色淡雅,行走间却隐隐流光,仿若将天上那皎洁月儿发出的晕耀光华,穿在了身上,衬得未曾梳妆的秦苒,仿若月中仙子一般玉洁冰清、如梦似幻。
“夫人,世子爷起了。”
不多时,门口传来小丫鬟的报信声。
秦苒带着檀青走出卧房。
世子爷、也就是秦苒的夫君谢朝,生性喜静,午间并不同秦苒歇在一屋,而是独自歇在隔壁厢房之中。
按照他平日的习惯,歇过晌,他就该离开后院了,秦苒此行,只为送他出门。
谢朝歇晌之时,屋里从不留人,小丫鬟也是看到他那间屋子开了门,这才去秦苒屋里报信,因为时间刚刚好,秦苒走出卧房时,便看到了迎面缓步行来的谢朝。
谢朝身着一袭雪青色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气质清冷如霜。
秦苒微微屈膝,福身行了个夫妻间的日常礼,谢朝脚步微顿,淡漠的眸子轻描淡写地扫了秦苒一眼,点了点头,便再次迈开步伐,从秦苒身边无声走过。
秦苒落后两步,跟了上去。
夫妇二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到了明堂之中,秦苒停下脚步,正要开口叫谢朝慢走,就见正在向前的谢朝,倏然停驻下来。
“?”
秦苒美眸之中闪过一丝疑惑,默默将到了嘴边的送行语,给暂时咽了回去。
原以为,谢朝停下,是有话交代,不料,他只是稍作停顿,便拐了个弯,走向了明堂中摆放书籍的壁柜。
原来只是要取书啊。
秦苒站在原地没动,只等谢朝取完书,继续送他离开。
然而,这一回她又猜错了,谢朝的确取了本书,但却并未离开,他走到窗边的坐塌前落座,单手执起书本,翻看了起来。
“……”这是,不走了?
秦苒彻底咽下了送行词,转而吩咐檀青:“给世子爷沏茶。”
檀青:“是。”
说话间,主仆俩眼神交汇,彼此眼中都有着说不出的无奈。
茗萃园——
老公爷谢墉,将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便神思恍惚起来。
谢老公爷出身极低。
他本是农家猎户之子,因缘际会入了先皇的眼。
当时先皇还未登极,只是个奉命守关的将军王,先皇惜才,见猎户谢大身强力壮头脑灵活,遂揽入门下,予以善待,后为其取名为谢墉。
墉者,城墙也。
先皇对谢墉寄予厚望,而谢墉也没有令他失望。
先皇登极前,他随军驻守边城,屡立战功。后先皇入主京都,他又为其东征西讨收回所有失地,立下汗马功劳。
老公爷打到无仗可打,先皇便召其回京,任为兵部尚书,还将拱卫京城的重任交于他手,经年后先皇病危,又将护持太子登基的大任托付于他……
直至今日,太子登基称帝已有十一年,皇权静政清平,海晏河清,操劳一世的老公爷也即将步入古稀之年。
五年前,老公爷深感精力不济,递上了请旨辞官让爵的折子,并上交京畿大营兵符。
今上深知老公爷年迈,不应继续操劳,遂允其辞官,下旨令老公爷独子谢庭袭爵。
因谢庭此人荒诞不羁,不能当事,便只给了个空头爵位,不曾派官,又依着老公爷的意思,立嫡孙谢朝为武安公世子。
谢朝其人光风霁月,玉树兰芝,文武双全,自幼便深得今上爱重,时下他才满十五,今上却将公府印信、食禄等一概事宜交于他手,令他名正言顺越过生父,成为了公府真正的掌权人。
只是那兵符,今上却不肯收,私下里对老公爷道:“兵符只有在谢家人手里,朕才得以安寝。”
意思就是,兵符将来要交到世子谢朝手中才行。
然,谢朝却志不在此,过了两年,十七岁的谢朝金榜题名,原是状元之才,却因容貌过盛,点中了探花,至此进入翰林院历练。
谢朝弃武从文,今上无奈,却仍旧不肯收回兵符,只差没当众言明只要谢老公爷活着一日,他就一日不会收回兵符了。
今上固执,老公爷也很是无奈,但主上不疑,信赖如初,也令老公爷的晚年生活过得舒心安适,近两年他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只悠闲度日,好不快活。
然则,即便如此,老公爷心中仍有憾事……
“老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随侍六喜见老公爷自打看完信就开始神思恍惚起来,心中不禁咯噔一响。
虽说平日里老公爷瞧着健朗,能吃能睡,晨起还能打套慢拳,可他老人家毕竟有六十九的高寿了,一个不慎可是会出大事的!
唤了两声没能得到回应,六喜立马吩咐小厮,去将府里的两位太医请来,不敢有丝毫耽误。
两位太医奉今上谕旨为老公爷调养身体,人就住在隔壁厢房,小厮前脚跑去门口传话,他俩后脚就奔了出来,只是等他们来到老公爷跟前时,老公爷已经回神了。
瞧见众人全都一脑门子汗,老公爷乐道:“不妨事,我不过是走神了片刻,你等不必惊慌。”
他这一乐,脸上本就深刻的褶子就变得更深了些,那些褶子遍布沧桑,却也令得这位昔日杀伐果决的老人显出几分慈蔼祥和之气来。
“呼——”
虚惊一场,众人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太医心中仍旧放心不下,用衣袖抹了把汗,拍着胸口道:“便是如此,也还是该请个平安脉才好。”
“不忙,”老公爷略作思忖,便抬眼看向六喜,“去把朝哥儿叫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办。”
六喜闻言,心中有些纳罕。
世子爷每日晚膳前都会来茗萃园请安,风雨不改,眼看着今日过来的时间也快到了,不知老公爷有何紧要的事,还特地吩咐他去请上一趟。
六喜心中纳罕,嘴上却不耽误,领了命便退出房门,往外院书房所在的方向走。
于六喜而言,世子爷的行踪并不难猜。
如今他仍在翰林院熬资历。
大周朝翰林官五日一休,今天恰好是世子爷休沐的日子。
世子爷心性冷清,除去一些必要的事物应酬,休沐日轻易不出府门。
从前世子夫人未进门时,他不是在书房和演武场,就是在老公爷身边待着,三年前世子夫人入府,他常待的地方又多了一个望舒院。
不过那也只是夜里,白天除了过去用膳,他鲜少在后院逗留,现下时辰还早,所以人一定在外院书房。
六喜自以为算无遗策,去到外院书房却扑了个空。
守门的小厮告诉他,世子爷去夫人院里用午膳后,就再没回了。
“……”
六喜只得扭头往望舒院去。
公府后院占地广阔,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六喜一路行来,路过的楼阁花筑不胜枚举,他用上自己最快的速度,依然花费不少时间,终于远远地看见了望舒院的轮廓。
望舒院是为谢朝娶妻新建的一座独立院子,院落五进四合,不论外观内里,一应皆是京中最时兴的模样,若有人能从空中俯瞰,还会发现,坐落在公府中轴线上的,正是世子夫人的望舒院,而非国公夫人的春晖堂。
六月的日头透着一股子狠劲,尤其毒辣,路边的花草树植被晒得蔫哒哒打不起精神,六喜走在太阳底下,不一会儿就热得满身是汗。
他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扇风,心里还不忘往回找补。
望舒院里修有水榭,府里除了老公爷的茗萃园,就属那里最凉快,今天天儿这么热,世子爷铁定是因为受不了才过去乘凉的。
这样想着,六喜振作起来拐到了望舒院的侧边角门。
这边离水榭近,比走正门近便。
到了角门前,六喜找守门的婆子一问——世子爷果然就在水榭。
六喜心里终于舒坦了。
六喜是个净了身的太监,在后院行走不必忌讳什么,守门婆子听说他要找世子爷,便直接开门让他进去了,还叫了个小丫鬟给他带路。
小丫鬟将六喜引至后院,一方莲池映入眼帘。
水榭绣楼凌空架于莲池之上,朱栏绣户,回廊周折,几座凉亭四角飞翘,分布水面。
池中荷花开得正好,粉白夹杂野趣盎然,浑圆的莲叶绿伞似的盖住水面,替底下游弋的小鱼儿遮住烈日,岸边翠松垂柳倒映水中,树影婆娑,水声清越。
六喜细瞧了两眼,趋步踏上回廊。
一阵清风卷着水气迎面吹来,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六喜眼睛一亮,只觉得身上的暑气顿消,周身舒爽起来。
神仙居所约莫也就这样了!
六喜小声嘀咕着停在绣楼门外,待小丫鬟通报过后,主子让进,这才垂眸步入楼中。
凉爽宜人的绣楼里,此刻有三位主子。
世子夫人秦苒,坐在左边窗前的紫竹凉塌上,她十五出阁,成婚三年,今年才十八岁,模样瞧着显小,但气质高华,令人不敢小瞧。
她身着月华裙,脸上清清爽爽,未施粉黛,手里捏着块深色料子在做刺绣。
她很美。
肌肤细腻如白瓷,杏眼粉腮,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
也很安静。
临花照水一般,娴静恬婉。
她的对面,大丫鬟檀青也拿着块帕子在绣,同样安静得出奇;另一个大丫鬟连釉,拿着个叮铃作响的金铃藤球,逗弄着秦苒的独女,月前才满两岁的谢依斐,斐姐儿。
第三位主子,便是世子爷谢朝了。
世子也是一身寻常装扮,身着雪青色儒袍,头戴玉冠,这装扮委实寻常,既不显尊也不显贵,可穿在他身上,却怎么也压不住他那一身如谪仙临尘般的玉树风姿,就是眉眼间,委实太清冷了些。
此刻他拿着本书在看,瞧着比夫人还要安静,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动作,其余时间好似个画卷中人,动也不动。
谢朝身边没有留人伺候,陪着他的只有面前滕桌上那盏吃过两口便没再动过的冰碗。
他也是临窗而坐,只不过他临的却是右边的窗子,与秦苒母女一左一右,魏晋分明。
中间好似隔了道银河。
“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斐姐儿。”
六喜鞠身问安。
“不必拘礼。”
秦苒唇畔漾起一丝亲和浅笑。
谢朝一如往常,脸上没什么表情,“何事?”
“老公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有事让您去办。”
画中人放下书本起身,秦苒也放下针线作势起身相送,只是她才刚挪动一点,谢朝便已经抚平袍脚快步出门。
秦苒重新坐了回去。
谢朝一走,绣楼中的气氛立时鲜活起来。
秦苒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檀青丢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张嘴长长吐了口气。
秦苒见了,不由抿嘴一笑。
“无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小姐明知故问,”距离秦苒出嫁已有三年,私下里檀青依然习惯叫她小姐,檀青起身走到秦苒身后,一边替她揉肩,一边凑到秦苒耳边,有些纳闷地轻声问:“世子爷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在后院待了一下午!
说实话,这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许是水榭凉爽吧。”
秦苒想了想,给出了和六喜一样的答案。
“世子爷也会贪凉?”
嘀咕了一声,檀青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世子爷也太冷了些,他在这里,奴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午没怎么说过话了。”
秦苒不肯诽议夫君,只笑着回她:“那你这会儿多说几句。”
其实不只是檀青,她这一下午也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世子爷今日无事?”
第二句,“小厨房里做了冰碗,世子爷要用些吗?”
谢朝更甚,他一下午就说了两个“嗯”。
檀青说他太冷,秦苒倒是觉得,他其实是太安静,安静到彷佛没有情绪,安静到无需刻意营造氛围,身边的人就会被他浸染,也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不过秦苒并不在意。
世人都道,世家姑娘皆贤妇,温婉贤淑,才德俱佳,堪为良配。
便是尊贵如谢老公爷,替宝贝孙儿择亲,也只考虑世家之女,不作它选。
秦苒便是出自名门世家,娘家遂宁秦氏,于文人清流中名望颇深,仅次于第一大家康安卞氏,其父秦淮安身居高位,现任户部尚书。
身为一个备受推崇的世家女,世人交口称赞的那些优点秦苒都有,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副灿如春华的好容貌。
只是,她也和其他世家女一样,善于守住自己的心!
何为贤妇?
不嫉不妒不怨不气,贤惠大度,目光长远,擅相夫教子,亦擅打理家资,如此才当得上贤妇二字。
可若动心,如何又能做到不嫉不妒不怨不气,贤惠大度?
所以世家女眼里看到的,应该是夫婿前程,家族兴旺,子嗣绵延,她们多半不会、也不敢耽于情爱。
秦苒也一样,她没有动心,不爱谢朝,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谢朝是冷还是静,说到底两人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只要谢朝不做于她有损的事,她便不会在意。
要她说,谢朝这样挺好的。
他其实不难相处,而且,他没什么情绪,她就不用在意他的喜怒,一切按章程来,省心的很……
檀青按肩的手艺极好,秦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可刚才还玩得好好的的斐姐儿却不依了,丢下连釉,一个劲地要往她怀里扑。
“娘亲,要抱抱……”
秦苒无奈,让檀青停手去把针线收了,便伸手将斐姐儿揽在怀里,陪她嬉戏。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斐姐儿该喊饿了,又让人喊奶娘,上鱼蛋羹,吃完让她歇息片刻,就该沐浴了……一通忙活下来,时间已经来到了黄昏。
秦苒让奶娘将昏昏欲睡的斐姐儿抱下去,便吩咐下人摆晚膳。
晚膳秦苒都是自己一个人用的,谢朝这个时候不会过来,他每天都会陪老公爷进晚膳,完了还要再坐会儿。
慢悠悠用完晚膳,秦苒打理好自己,便坐在绣楼前厅的绣塌上等着谢朝。
今天谢朝来得格外晚,秦苒左等右等也没瞧见他的身影,待她等到昏昏欲睡靠在塌边脑袋一点一点时,他才踏着夜色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人的侄儿出生了,掐指一算,良辰吉日,是个开文的好日子,于是我就来了,嘻嘻,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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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个预收:古言《弹幕非要我救他》
cp:丫鬟有点虎vs少爷是醋精
ps:本文又名《该!你个负心汉》《看你忍到何时》,《不爱了,别看我!》,双洁双c,甜文。
文案:
丫鬟姜岫心里藏着个要命的秘密,她曾经和主家少爷好过一段。当时他俩情深似海,你侬我侬,海誓山盟的词都被两人说尽了。
但……那厮是个负心汉!
姜岫惨遭抛弃。
时隔半年,姜岫回想起来依然恨得牙根发痒,忍不住大醉了一场,醒来后便看到了弹幕。
从弹幕中得知,主家全家即将被流放,已经拿到卖身契即将回到良籍行列的姜岫,高歌一曲,连夜收拾包袱跑路。
弹幕不干了。
【救他!一定要救他!】
冷心冷肺的姜岫:“别闹,我只是个丫鬟。”
弹幕:【我给钱。】
姜岫跑路的脚步微顿,“给多少?”
【一万两。】
姜岫:嘶~真不是我没原则,实在是它给的太多了!
侯门庶子宋澄,自幼不招嫡母待见,生母一死,年幼的他便被赶去荒院自生自灭。
别的少爷一脚迈八脚抬,他身边却只有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憨傻小丫鬟。
宋澄与小丫鬟相依为命,将她视作亲妹,暗暗发誓定要护她终身。
后来,憨憨傻傻的小丫鬟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娇俏少女,宋澄怦然心动。
他没有收回当初的誓言,只是要换个身份,继续护她终身。
为了光明正大将她迎娶进门,宋澄决心不再隐忍,可就在他手段尽出,快要成功之际,他做梦了。
一个鲜血淋漓的预知梦!
宋澄狠心将姜岫推远。
原以为她会返回家乡,完成与爹娘团聚的夙愿,没曾想,姜岫非但没走,还和他那个嫡出的病美人弟弟打得火热!
病美人弟弟为爱自伤,姜岫月下温柔抚慰。
宋澄忍了!
病美人弟弟被流放,姜岫驾车跟随护持,嘘寒问暖。
同样被流放宋澄,继续忍!忍!忍!
流放路上,病美人弟弟不慎跌倒,扯破的衣裳,连裤衩也破了。
姜岫执起针线,缝出新的裤衩。
宋澄还忍、啊摔~忍什么忍!我忍不住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