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捡到一个U盘，哪位客人丢失了一个黑色U盘？”
机舱内不少人抬头看了一眼，特别是带着电脑的，下意识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带U盘，又是什么款式。
郁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抬手一压帽檐。
“空警先生，７３排。”
低着头死死盯着电脑屏幕的男人被忽然抓住胳膊，当即面露怒色，“干什么！”
空警单手掏出自己的证件，手指一挑，露出里面的内页。
“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您与刚才抓到的劫匪有关系，希望您能配合调查。”
他用手指点了点内页上职位那一栏。
他在飞机上拥有执法权。
男人脸上的晒痕更红了，梗着脖子嚷嚷，“怎么？你有什么证据？明明是你疏忽大意差点导致劫机事件发生，想多抓几个人掩盖自己的罪过吗？”
郁安已经趁着这个时候抢过了男人的电脑，交给手拿U盘的空姐莉莉安。
面对男人的质疑，她伸出三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
“您有三个地方暴露了。”
“第一，劫匪身上的皮夹克，尺寸与您的身材相同，而且上面有棕色头发残留。”
男人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郁安摇头，“我知道您想说尺寸做不得准，而且劫匪自己就是棕色头发，但是发质、油腻程度可是有天差地别的。”
空警凑近看了看，鼻子微动，“哦，你的头发还算干爽，好像还有一股柠檬香气。虽然不是什么高级香味，就是超市里那种洗发水的味道，但我想劫匪身上绝没有这个味道。”
“怎么样，我的推理不错吧？”他跃跃欲试地看向郁安。
却看到了她以及莉莉安嫌弃的表情。
“你喜欢——”男人？还是说是传说中的性少数群体？可就算这样，是不是太饥不择食了一点？
空警声音拔高，“不是！”
郁安与莉莉安对了个眼神，莉莉安耸肩摇头。
“好吧，就当你不是，这不是我们现在的重点。”
“什么叫就当？我真的不是！”
郁安无视开始跳脚的空警先生，视线回到脸上还是愤怒表情的衬衫男身上，“而很巧的是您并没有穿外套，当然这并不是决定性证据，只是一个筛选同伙的条件，请先不要着急。”
衬衫男张开的嘴闭上了。
“第二，您脸上有独特的晒痕，从额头上方到耳朵中上部，连成一条线。”
“我习惯戴帽子，不行吗？”
“当然可以，而且你戴的是安全帽吧，会把耳朵也遮住部分的那种。结合您身上肩线合适的衬衫，我猜测您的职业需要经常戴安全帽跑现场同时又会在办公室处理文件。”
“比如，建筑设计师，或者——”郁安指了指脚下，“航空工程师？”
男人抿紧嘴唇，多说多错，面前这个小姑娘选中自己看来并不只是因为好运。
“不过，您身上这件衬衫虽然肩线、长度都很合适，胸腰部分却略显宽松，说明您最近瘦了许多。”
没有肌肉线条，不是健身导致的。
“您应该不是忽然开始节食吧，从衣服来看原本身材就很好。所以，是工作变忙了？”
男人咧了咧嘴角，带着些不屑。
郁安关注着他的表情，“好吧，不是工作，是生活中出了什么问题让您焦头烂额。所以您脸上的晒痕变淡许多，因为您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想办法解决那个问题上。”
男人维持的愤怒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很快又恢复，五官却没有之前那么狰狞，只有咬肌位置不住地抽动。
郁安点点头，这次的愤怒倒是真实许多，“原来如此，在私人生活出问题的同时公司那边雪上加霜，把您辞退了。”
空警捏着他的肩膀，感受到手下肌肉僵硬一瞬。
居然说对了？这个小姑娘之前就表现出了敏锐的观察力和足够大胆的猜测，但他实在没想到能全部说对。
这下，就连他也能想象出动机究竟是什么了。
听说这架波音是最后还在役的一批超大型客机之一，因为飞一次就要耗费巨额金钱，上座率却在逐年下降，业内消息称之后不出两三年就要全面淘汰了
不少专门研究扩大机体提升载客量的航空工程师或是转而研究其他方向，或是直接被辞退。
舱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这边。
空调风呼呼吹着，衬衫男没穿外套，只着一件单衣，额头上却渐渐渗出汗水。
“第三，就在您的电脑上了。”
郁安再次按亮电脑屏幕，只要隔一段时间就按一下键盘，电脑就不会自动黑屏锁定。
屏幕上出现了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画面。
“之前看您很投入的样子，连失物招领都不关心，原来您喜欢看这种电影啊。”
郁安的语调依然轻柔有礼，但莫名地透出一股嘲讽意味。
男人依然强撑着，愤愤道，“关你屁事！男人不能情感丰富吗？不能看这些吗？这可是经典！”
他将话题重点放在了性别差异上，机舱内部分客人开始犹豫着想要为他说话。
“我可没说男人不能看，请不要模糊重点。我想说的是，情感如此丰富的您为何刚经历了劫持伤人事件就能这么快沉浸到电影里？”
郁安看着周围，“也有其他人同样在看电影，但所有人的表情都还是严肃中带着些后怕——”
一位带娃的女士将电脑屏幕翻转过来，上面是这两年出名的喜剧电影。
“啊，你居然在看这个？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是恐怖或者悬疑电影。”
女士苦笑，“我实在笑不出来，只要一想到之前……”
此话一出，得到了不少人的点头。
的确，他们看起来是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就像之前刀光近在咫尺的场景已经从记忆中被抹去一样，但实际上，别人或许不清楚，本人却深知这些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已。
并不能真的沉浸其中享受乐趣。
衬衫男能感受到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怀疑，他竟有这么多漏洞没有顾及吗？
郁安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您不抬头装作沉浸电影的样子是为了完全撇清和U盘的联系吧，我相信篡改程序的界面已经被您关闭并且彻底清除了——”
对啊，说来说去这些不过是可疑点却并非实际证据，只要自己不认，就没人可以定罪。
男人低垂着脸，嘴角悄悄勾起。
“那么，U盘本身呢？我记得电脑上插入陌生U盘会弹出一个安全提示，但之前使用过的却不会弹出。”
“我们不会侵犯您的隐私权，不查看您电脑里的个人文件，只是插个U盘不过分吧？”
郁安将电脑的侧面朝向男人，示意莉莉安将U盘插进插槽中。
咔擦。
U盘的金属口没能直接对准插槽，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抱歉抱歉，对这个品牌的电脑不太熟悉——”
我之前拔出U盘的时候有没有删除记录？
还是直接拔了下来？
就算U盘没问题，那夹克上自己的头发呢？就算他可以说是被劫匪偷走了，距离事件发生过去这么久再提出来也没有多少可信度。
尖锐的金属刮擦声钻入耳蜗中，脑袋似乎在同频共振，让男人一阵晕眩。
“够了！我承认，的确是我！”
郁安外表平静内心长舒一口气，赌对了。
空警先是惊异地望了神情自若的郁安一眼，然后铐住衬衫男并推搡着他往前几步，以同样的方式控制在昏过去的瘾君子边上。
做完这些后，他和空姐莉莉安一并站在郁安面前，想要问个究竟。
郁安坐回自己的座位，正对着冷透了的炖牛肉愣神，红褐色的汤汁表面漂浮着白色的点点油脂，让人胃口全无。
莉莉安注意到她的为难，“稍等，用微波炉给你热一下。”
她看郁安的眼神带着些慈爱，临走前还顺手撸了一把黑发少女耳畔几缕和自家女儿相似的小卷发。
重新吃上了热乎的炖牛肉，郁安顾不得形象，连忙扒拉好几大口。感受到碳水、蛋白质和脂肪落入胃中，缓缓转化成能量，她才终于放松下来。
“我快饿死了。”
不是系统说的什么坠机致死，而是饿死。
真逊。
郁安反而彻底定下心来，这才是生活。
“好了，你吃完没？快说说你怎么那么了解那个格雷格？”
格雷格就是衬衫男的名字。
空警一句话将郁安从破案后的贤者时间拉回，她目光飘了飘，低低垂下眼睫，摆出无辜的表情。
“都是我蒙的。”
“唔？”格雷格本人就在同一排的右侧座位上，听到这一句话后瞪大眼睛拼命朝这边转头。
蒙的？那他只要咬死不承认的话根本就没有证据！
他被坑了！
郁安邻座一直很安静的男人提起些兴趣，难得出声，“你是根据他的表情和反应来推测的吗？”
男人脸上戴着墨镜，看不清视线的落点，但脸却是朝向格雷格的方向。
“从过时不合身的衣服来看他的确是最近经济状况不好，晒痕也符合工程师的职业猜测。往航空工程师的方向猜——”
“哦，是因为他下意识放出的是电影，而不像其他人那样是工作内容。”
因为这个时间点上个人电脑上出现飞机构造图很敏感，至少格雷格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要避免引人怀疑的点，像没有带着工作的那位带娃女士一样看电影就是不错的选择。
男人认同地颔首，“很合理的推测，符合角色设定。”
郁安不好意思地按了按帽檐，“只有这点是真的。”
“哈？”
空警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也就是说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可能抓错人？
“不，我确信是他。”郁安连忙安慰抱着警徽开始后怕的空警先生，“只是的确没有证据，我需要演一场戏让他相信他的计划错漏百出，留下了不少证据，只要一下飞机就会被抓到，进而破罐破摔地自首。”
“所以，没有夹克里的发丝？”
郁安摇头，“我没去找，他应该也不确定，只是一开场给他一个小震撼。”
“那U盘使用记录？”
“这个不好说，但有中间我根据他的表情猜出来的正确个人信息，格雷格先生会下意识地相信我开始时说的话，既然发丝都有，他难免怀疑自己还有多少其他漏洞。”
“毕竟他最开始的计划是同归于尽，恐怕根本没有想过如何撇清关系之类的扫尾工作，因为没有必要嘛。”
“结果出现了意外计划终止，格雷格先生想必很心急，在空姐来回行走的时候将程序页面删除改成电影已经是冒着很大风险了，心中慌乱很正常。”
家中经历巨变又遭受公司辞退，不想着重新振作反而报复社会的人，一般来说心理素质没那么好。
郁安说着抬起头，帽檐下眼睛眯成两道月牙，笑得狡黠。
“他越慌乱，就越会相信我的话，更加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