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居高临下,看着形同陌路的两人。
季宴安穿着青色的官服,身姿笔正的站在那,目光一片清明。而繁华轻敛着眼,清冷的模样上不知是因为手上的伤,还是其他原因,额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两人并排站在一块,中间却隔着两步之遥。
“陛下。”季宴安仰视谢执,不徐不疾回禀:“臣居凭栏亭中,未曾发现异样。”
风吹起他青色的官袍,哗哗作响。
繁华眼角的余光控制不住去看那飞扬的官袍。
他此生所念之一,便是官袍加身,位极人臣。
“你站在凭栏亭的位置,可都看清了方才所有人的反应吗?”谢执探究的目光落在季宴安和祝繁华身上。
“臣——”季宴安不知为何停顿了一霎,“均都已看清,余下的秀女当中并无异常。”
谢执直盯着季宴安,凤眸微挑,金昭玉粹的天家威仪倾轧而来。
季宴安不知晓天子何意。
长乐适时出声:“陛下,您同季大人在说什么,长乐为何听不懂。”
七喜上前一步,提高音量同长乐说:“公主有所不知,这届秀女当中混入不少刺客。陛下为了揪出刺客,特地安排季大人在凭栏亭那观察着余下的秀女。”
“如若有秀女对陛下不利,季大人站在那能看得一清二楚,便可同陛下身边的护卫打手势,以护陛下周全。”
七喜解说完后,谢执的目光烦躁地从两人身上挪开。
这俩人无聊至极,丝毫瞧不出曾经爱过。
谢执又忍不住去看繁华,她受伤的掌心被他用手帕简单包扎着。谢执留意到繁华的手指正一点点蜷缩,慢慢握成拳头。
“嘶!”谢执忍不住替繁华痛呼,旁人均大气不敢出地看向他。
谢执眼神冰冷,话语里带着怒意:“太医呢?太医到哪里了。”
七喜:“已经去请了。”
太妃娘娘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全程不插手帝王决策。反正今日选秀之事,已有结果。
陛下金口玉言,既然已选繁华姑娘。她即使作为陛下长辈,也无法让陛下收回决策。
她最怕的便是,陛下这个倔性子会一个都不选。
太妃娘娘再仔细打量着底下的姑娘,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撼里回过神来了。
像又不像。
那便随着陛下性子去吧。
陛下一岁长一岁,她老了,更加看不清陛下的心思了。她如今能管的,便是记在她名下的这一孩子。
太妃娘娘心思起,对长乐招手示意:“长乐,过来。”
长乐不明所以,她小女儿家般娇羞地偷看季宴安一眼,红着脸站在太妃娘娘身侧。
谢执觑了一眼,便知晓太妃娘娘打得是什么主意。所有的一切都在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很反常的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欢喜。
“陛下。”太妃娘娘轻声唤他。
谢执静待下文。
太妃娘娘莞尔一笑,浑身散发着母爱:“不如好事成双,今日便也给哀家的长乐,一块赐婚。”
此话一出,繁华更加攥紧了手心。
有鲜血沾湿了她掌心的手帕。
她余光里的那抹青色长袍,依旧岿然不动。
“母妃……”长乐害羞撒娇,“女儿还不想离开母妃。”
太妃娘娘温柔地拍了拍长乐的手背,她软着声问谢执:“陛下,季大人一表人才,尚未婚配。”
“长乐贪玩,他状元及第当日,朱雀游街,长乐也在。”
“二人一见钟情。公主状元郎,不如赐婚,封为佳话。”
太妃娘娘期待着谢执的同意,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出让二人成婚的请求,但都被陛下不动声色地挡回去了。长乐是她膝下唯一的女儿,她的懿旨比不上圣旨。
她想要将最好的东西都给长乐,包括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谢执早已没了方才的闲情雅致,他看着一直视线轻垂的姑娘,看也没看季宴安问道:“季宴安,孤问你。”
“臣在。”季宴安恭敬回答。
“孤听闻你同长乐一见钟情。长乐是孤的义妹,大周唯一的公主。你是真心喜爱于她,同她成婚过一辈子吗?”谢执孤傲抬头,正色发问。
季宴安一撩青色长袍,对着高位正身下跪。
繁华视线中的那抹青色官袍垂落在地上。
谁人都不知晓,繁华此刻正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
身侧无比熟悉之人,说着她觉得此间最无法相信、最冰冷的誓言:
“臣季宴安,真心钦慕长乐公主。”
“此生此世,非卿不娶。”
年幼相识,两小无猜,互相扶持。
经年岁月,种种过往,都在此刻化成过眼云烟。
眼眶发涩。
即使她早已经预料到今日之事,却依旧无法估量心中的难过。
高位上是女子欣喜的笑声,那浑身闪着金光的公主从高位上小走下来,毫不犹豫地跪在季宴安身侧。
“长乐叩谢十三哥哥。”她高举行礼,明媚张扬。同旁边的季宴安一块,弯腰叩首。
“臣叩谢陛下。”
繁华再也忍不住,她抬眼失魂落魄地瞧着她们,竟然觉得眼前二人正在拜天地。
而她,只是季宴安十四年岁月中的路人。
一个过路人。
“祝繁华。”谢执突然间喊她的名字。
熟稔的语气拉回了繁华的思绪,她立即收拾起自己的狼狈,红着眼眶,尽量用着自己最平静的声音回答:“臣女在。”
“你上前来。”
繁华按照谢执的命令,迈出一步,踏上台阶,步步高升。
长风吹起她垂落在腰际的发丝。
她的身后,蕴藏着众多投来的目光。
少年帝王正襟危坐,目光所视,均是那一步步向他而来的女子。
他滋告天下:“祝家嫡女祝繁华,柔嘉淑顺,风姿雅悦,孤甚喜之,特封嫔位,赐居凤仪宫。”
一言出,众人哗然。
太医之后,无侍寝便能直封为嫔就算了。陛下竟然让她入住凤仪宫,这可是一国之母的居所。
由此可见,陛下对她的喜爱。
“臣女——”繁华压下心中种种情绪,仪态端庄地行叩谢大礼:“叩谢天恩。”
晶莹的泪珠在弯腰的一瞬间,滴落在地。
悄无声息。
弯腰叩首,即是礼成。
从此以后,她夫家姓谢。
当朝天子,一代帝王。
在她缓缓挺直身子的时候,一双熟悉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繁华抬头,一抬眼便瞧见,屈膝扶她起身的谢执。
谢执一手轻抚她泛红的眼尾,晦暗不明地问她:“你为何哭。”
繁华心头一顿,他竟然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妥。
她眼含热泪,笑容嫣然:“妾身,喜极而泣。”
方才还为心上人眼眶通红,见着他却强演欣喜。她突然的变脸,让他心中无名的那股怒火烧得更盛。
现如今站在她身前的不再是小医侍谢十三,而是当今帝王。她同他之间,再没有之前那般纯粹的关系了。
他凑近她的耳间,眼神狠戾,不苟言笑地挑明她现在的处境:
“现在想反悔——迟了。”
繁华摇摇头,她没有想反悔。她的答案早就在先前就告知谢执了,没有必要再说第四遍了。
见她摇头,谢执偏执强调:“即使你不喜,此生此世都得同我白头到老。即使相看两厌,也只能与我纠缠至死。”
这句话不用谢执说,繁华也知晓。入了宫门,她连死后都是皇家之人,是生生世世都得和他锁在一起的。
长乐没有想到繁华是唯一被选上的后妃,从她和宴安心意相通那时,她大概就知晓自己和祝繁华会站在两个对立面。毕竟她们俩喜欢的是同一个男人。
她觑了季宴安一眼,只见身侧之人依旧保持着平静的情绪,丝毫不为所动。他仿佛不认识繁华一般,只将她当成一个陌生人。
“长乐。”谢执念着她的名字。
谢执正大光明地握着繁华的手腕,带着她来到长乐公主同季宴安面前。
繁华同季宴安的目光短暂相视一瞬后,同时挪开了。
他们这一举动,被眼尖的谢执看见了。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开口道:“长乐公主,太妃之女,才德兼备,秒龄之年。世家季氏四子,品行俱佳,丰姿峻逸,正合公主下降。命择吉日备典。”
“臣谢主隆恩。”
“长乐叩谢陛下。”
季宴安同长乐一块跪下谢恩。
繁华站在谢执身侧,不敢躲也不能躲。方才趾高气扬的长乐公主,以及她的青梅竹马,此刻正跪在她身前。
天差地别的身份转化。
十四年相依为命的岁月,如过眼云烟般一一在她眼前闪过。
一拜两宽,各不相干。
钻心的痛一点点从心尖蔓延开来,繁华一口鲜血吐在了对面季宴安的衣襟上。他满目震惊,手下意识地伸过去扶她。
却有人先他一步,单手扶住了身子下坠的繁华。
谢执稳住繁华的身子,怀中的人已经闭上双眼,唇色苍白,失去了意识。
“繁华。”谢执怎么喊她,她都没有反应。
季宴安不动声色将手藏回身后,开口道:“是珠钗上的毒。”
谢执也想到了。
他干脆抱起繁华,径直往承乾宫内走去。
“太医呢?”
“他再不来,以后都不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还有一章,依旧是凌晨发,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