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夜里,提灯的少年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慧,竟然这么早就将他认出来了。
面具被完全摘下。
繁华怔怔看着他,那素来淡睨众生的瑞凤眼里潋滟着动人的笑意。
“繁华姑娘。”少年帝王难得一本正经朝她行平辈之礼,这是朋友之间的礼节寒暄。
“你……”繁华疑惑地顿了顿,“怎知我是秀女。”
换句话来说,你知晓我是祝家小姐的身份吗?明明当日她同他说过,她并没有姓氏一事。那么他是如何得知她以秀女的身份入宫了,且还在李嬷嬷暗杀她的事情后,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谢执看着眼前的姑娘,立即就猜到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我是经营药材的皇商,你进宫那日,恰巧碰见了秀女入宫的马车,我瞧见你从马车上下来过。”谢执信手拈来一个假身份假故事,还在这个故事上继续完善细节。
谎言一旦开了头,便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谢执仔细观察繁华脸上的表情,见她并无怀疑后,继续说:“后来听闻秀女中有人出了事,打听了一下事情原委,我便来了。”
繁华颔首,你便带着我前任的桃色情报凑热闹来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谢执把面具戴上,这个时间点真的不能再久留了,要是被人看到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虽然杨宫正还是给她开了后门,让她一个人住在偏僻些的院子里。因此他多次来寻她,这才没被人察觉到端倪。
繁华还真有一个困扰的问题要问他,她凝着眉真诚发问:“你到底是医侍太监,还是皇商太监呢?”
谢执戴面具的手停顿。
她嘀咕着:“我瞧着你也不像会把脉的样子,应当是皇商太监。”
那你现在医侍这个身份,莫不是假的吗?先前你还说过,你曾随太医在养心殿替陛下诊脉。
上面那句话她还未曾说出口,眼前的谢执脸色已经由晴转阴。繁华不敢说了,话到嘴边自动拐了个弯:“我说我没有姓,不是故意骗你,隐瞒我的身份的。”
而是她本姓就不是祝。
“我信。”不被当成男人的谢执板着一张脸回答。
“真的?”
“真的。”
“那……”繁华举起右手,朝他挥了挥:“再见?”
谢执气笑了,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他以为她怀疑他的身份,结果她的注意点只在他是不是太监上。
他提着灯疾步离去,“走了”
身后的姑娘故意小声嘀咕:“做不了我的小医侍了,以后还得吹枕边风才能给你升职了。”
“皇商有没有官品的呢?”
“哎,我这个朋友当得天下第一好。”
听见她故意嘀咕的谢执:这姑娘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想什么。
睡我去给另外的我升职?
嗯?听着怎么那么有意思。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后知后觉的谢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不对,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留下来,是因为她想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想要荣华富贵。
她帮谢十三,是因为她同谢十三是朋友。谢十三帮过她,所以她要帮回谢十三。
她要是成功留下来,成为他的枕边人。
她要利用他去帮别的男人!
不对,在她心里谢十三算不上男人。
他只是一个太监。
谢执又从床上躺下去,捂着被子盖着头:“真烦。”
——
繁华送走谢执后,心情很好地回到屋子里。她重新点亮屋内的烛火,回到书案那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那一排排干皱的橘灯那,还摆放着一瓶活络油。
药油下压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的字气势开张:“习武酸痛专用。”
这东西应该是趁着将烛火吹灭的时候,谢十三偷偷放下的。
官宦人家必然常备了这跌打损伤药油,相信几乎每位秀女在入宫前,家里必然给她们备好了。但繁华入宫时,只有允棠的丫鬟小桃给她简单收拾了包袱。
她原本打算忍忍就过去了,反正这酸痛,睡一觉起来便会好很多了。没想到,谢十三竟然特地送来了。
繁华握着瓶身,思绪了良久后,方才入睡。
——
翌日清晨,繁华接着去上课。
今日的秀女比昨日少了数十位。看来不少秀女坚持不住,私底下找杨宫正退出了。
这些日子,繁华已经同剩下的秀女混熟。如今同她一块留下的,大多数都是家族旁系一脉。
如今剩下的秀女不过三十余人。
“今日继续习剑。”杨宫正吩咐教习宫女,继续坐在高位上仔细检查着下方的情况。
繁华拿起桃木剑,跟着宫女认真地比划着招式。日子就这么重复过去了,在第六日繁华发现了一些端倪。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她人的情况,似乎明白了杨宫正为什么日日坐在高台上看着她们。
后知后觉中,她隔着这些规章礼仪制度,看到了背后出题人的真正的用意。她越来越好奇这任的少年帝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第七日,进行第四次考核。
这次考核的方式也很特别,将由教习宫女考核各位秀女。能接下教习宫女十招者,便算是通过了第四次考核。
很显然,繁华再一次通过考核。
而终选是由陛下裁决的,秀女们这一个月的努力都是为了这面圣的机会。如今就余下三十名左右的秀女,听杨宫正说将会按照前三轮的综合考核分数排名,分高者会站在第一排离陛下最近的位置。
杨宫正此话一出,许多人纷纷将目光落在繁华身上。秀女们谁人不知,前三轮第一名都是她。
一时间,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繁华站在原地挺直腰身,不卑不亢地看着前方的杨宫正,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杨宫正嘴边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补充道:“自然还有一个加分方法,你们可以挑战总分比自己高的秀女。只要她手中桃木剑落地,就算挑战成功,赢者加九十分,计入总分中。”
“每人只有一次挑战机会,被挑战者必须应战。”
繁华立即在心里算着先前第二名、第三名同她的差距,她同两人差距只有十余分左右。她只能应战,且必须赢才能保住她的第一。
第二名必然是要挑战她的,她下意识地向第二名的赵姑娘看去。正巧,赵姑娘也在看她。
赵姑娘的家族并不是来自京城,而是来自关中。她的父亲是族中为数不多在京人士,是一县县令。如果单论家世而言,繁华如今的身份倒是比赵姑娘好上一些。
听说赵县令常年疾病缠身,需要大量银子用药。赵姑娘入宫寻找机缘,很大程度上,她同繁华是一类人,但又不全是一类人。
“祝姑娘,冒昧了。”赵雅芝率先朝繁华发出了挑战。
繁华提起桃木剑只能应战,杨宫正依旧坐在高台上看着她们。
说实话她们刚启蒙学武,属实二人对战说不上好看。但眼前这两位姑娘都是平日里用了功的,一招一式都带着赏心悦目的优美。
秀女们一直以为陛下让她们学武,就是为了日后能够舞剑给陛下看。传闻陛下的师娘摄政王妃,就是舞得一手好剑。
然而十余招过后,赵雅芝改为近袭,直接贴近繁华。两柄桃木剑相交,震得繁华虎口发疼,强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摔倒。
桃木剑哐当一声落地。
繁华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脚踝处传来刺痛的感觉。
赵雅芝被吓得瞬间脸色苍白,她一手拿着剑一手去扶起繁华,泫然欲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繁华吃痛地低下头,额间冒出一层水珠。杨宫正已经从高台上下来,同时吩咐着:“传太医。”
繁华被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杨宫正让其余秀女回去准备明日的终选。身关终身命运,秀女们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太医前来看过了,他说并未伤到筋骨。
“太医说你扭到脚了,幸好不严重。”谢执拎着煎好的药进来,他依旧戴着那蝴蝶面具。繁华瞧见他进来,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谢执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
“我都说了陛下克妻克妾克亲人,你看你还没当上娘娘,就三番五次的受伤。”
“要不,你别选陛下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谢执将人参汤放在桌上,见眼前的姑娘没反应,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繁华回过神来,茫然:“你刚才在说什么?”
谢执提高了音量:“我说,你别选陛下了。”
繁华看向他,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你出宫去,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找一处避所悬壶济世。”谢执用手做拳抵在唇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其余的事情我帮你摆平。”
繁华单手撑着左脸颊,语调慢悠悠道:“你在撬陛下墙角,你知道吗?”
谢执:……
见谢执语塞,繁华端起人参汤笑着抿了一小口,继续逗他:“别怕,我不会告诉陛下的。”
“你你你!”谢执恼羞成怒,脸直接涨红了。
繁华忍俊不禁,笑盈盈地看着他,“我选择的路从来就不会回头,认定他了,便是他。”
谢执不为所动:“你就是图他权势!”
“那可未必。”繁华改用手背轻撑着脸颊,另外一只手的指尖卷着垂落在胸前的发尾:“也许我图的是人呢?”
谢执轻嗤一声,阴阳怪气:“如果没有季宴安,今日你说的这番话,兴许我就信了。”
繁华正襟危坐,松开了指尖的青丝。
谢执最后一次询问她:
“你真的不走。”
“不走。”
“明日陛下是绝对不会选你的。”
“那也不走。”
繁华坚定地选择自己要走的那条路。
谢执端起圆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他一手拿起一杯,将其中一杯递给繁华。
繁华抬眼看着眼前身高颀长的男子。
他说:“那,以茶代酒?”
繁华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
她说:“那,祝我旗开得胜?”
砰的一声,两盏青玉瓷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盏见底。
“小医侍你过来。”繁华朝谢执勾了勾手指,无意间露出细白皓腕。
谢执别开眼靠过去,她抬手附耳悄悄道:“十三小医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繁华:“你到底是医侍太监,还是皇商太监呢?”
谢执听到的:“你到底是太监呢,还是太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