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样子。
谢执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般,猛地撩袍子起身,气势汹汹得去寻隔壁麻烦去了。
然而出师未捷——
七喜一个激灵,连忙双手抱住谢执的一只腿:“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大周的子民,打了他们可是要受罚的。”
谢执抽回自己的腿,抽不动。
他发狂怒道:“他们污蔑孤!”
四周瞬间一片寂静,繁华刚好追上来,闻言霎时一脸惊讶。
谢执声音立即弱了下去:“孤……孤独是一种罪。”
七喜瞬间领悟,开口替谢执解围:“他们污蔑孤独是一种罪!对!孤独他不是一种罪!”
“他是一种自由崇尚的品格,他是一个人的狂欢,他是人生的修行。”七喜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十分有道理,声音越来越慷慨激昂。
谢执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他出口打断七喜:“别说了。”
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繁华:……
她不太明白,不太能理解他们。
经过这么一个打岔,谢执刚才上头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方才对面的人似乎也在听繁华这边的八卦,确定繁华这边无声后,那路人才继续把故事讲完。
“两年前,十六岁的陛下到了适婚的年龄。朝中有人建议陛下娶邻国公主,以交两国之好。也有大臣建议陛下应该选秀,广开后宫,以联姻稳固政权。原本这是一桩喜庆之事,你们猜怎么着?”
“陛下竟然在朝堂上大斥群臣。”
那人原本平和的嗓音瞬间提高,透着不可一世的张扬,学着当初谢执在朝堂上的语气说道:“一个个将闺女送进宫来,就是为了换取自身的利益。”
谢执脑海里瞬间画面感了,当年的他年轻气盛,不懂遮敛锋芒,在朝堂上说出了这些流传千古的绝世名言。
他记得当初的自己,端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说着最狂傲的真言:
“孤不娶,孤不喜欢女子,更不喜欢男子!”
“要孤出卖色相,去换取两国安邦,朝中政局稳定。你们当孤是鸭吗?出卖色相,利益交换,这同做鸭有什么区别!”
“要孤为国做鸭,是万万不可能的。”
其实当时的他,更多的是不想牺牲后半生的日子,去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姑娘。
这对姑娘不公平,对他也是。
谢执回忆完,路人也八卦完了。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抬眼的时候,清晰瞧见了繁华眼中的震惊。
他的一世英名,都让这个做鸭论给毁了。
谢执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这几个字:“说完了吗?”
“说完了就到我说了!”谢执气昂昂地迈开步伐。
结果迈不动。
他低头一看,七喜还坐在地上紧紧怀抱着他的的大腿。
“放手。”他抽脚。
“不放。”七喜哀嚎,“公子冷静啊!必有歹人又要害您,您可不能轻易动怒上当。”
站在一旁看戏的繁华,迷惑且若有所思。
七喜人还怪好的嘞,还不忘朝繁华解释谢执为什么这样:“我家公子是陛下的忠实拥护者,容不得他人说陛下一句不好。”
谢执:“……”
繁华默然,他爹爹也是陛下的忠实拥护者。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陛下在爹爹心中的份量比她、比允棠和主母都重。对于这类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陛下心有大爱,公子不必介怀。”繁华知晓该如何安抚谢执的情绪,“不和亲,不拿婚姻作为利益交换。往小的方面说,对女子对男子而言,都是一种婚姻自由的平等。往大说,也凸显了我大周的大国风范。”
嗯?
谢执和七喜双双将目光落在繁华身上,这姑娘说话,可太好听了!
这话一下子就说到了谢执的心坎里,瞬间让他原本狂躁的心平静许多。
繁华见他听进去了,挽着袖口给他倒杯茶:“万千人海中,总有如公子这般的人,懂陛下的用意。”
狂风骇浪骤然停歇。
谢执拽了一下被七喜抱紧的袍子,扯了扯:“还不松手,耽误爷嗑瓜子了。”
“好嘞好嘞。”七喜早就习惯谢执这个乖张难测的性子,他迅速松开手,从地上爬了起来,殷勤的为谢执端茶倒水的。同时还不忘招呼繁华继续入座,一块品茶磕瓜。
繁华又继续坐回方才的位置上了,谢执方才情绪太过激动,被气的头有些疼。他往袖中掏了掏,掏到了袖中的香囊。他刚想拿出来放在鼻间闻闻,以缓解自己的头疾。
但香囊的主人就在身侧,她方才还夸了他。现如今当着她的面闻香囊,谢执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自己瞬间变得庸俗、不雅。
繁华正留意着鹤颐楼来来往往的人,她在找爹爹他们的身影,并没有留意到谢执的举动。
谢执的手往袖中旁边的位置摸去,终于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今早他找七喜新要的饴糖。
他将饴糖从袖中拿出,手往木桌中间伸出,用修长的食指轻戳了一下繁华的胳膊。繁华侧过身去看他,他原本握拳的手心瞬间伸开,上面正摆着一颗四四方方的饴糖。
繁华微张开唇,脸上露出吃惊的模样,眼底透露出一丝防备。
又来!
他又请她吃糖了。
“怎么?”谢执瞧见繁华又用这个眼神看他,心中莫名又生出一丝烦躁,她刚刚不是还夸孤来着!怎么瞬间变脸。
谢执的脑子就是转得快,瞬间想到了关键点:“你怀疑我下毒!”
繁华眼珠子转了转,毒和迷药倒也差不多了。
谢执见她反应便知晓自己猜中了,他连忙收回掌心的饴糖,拆开包装纸就要把饴糖往嘴里塞。
繁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刚去招呼小二上些点心的七喜折返归来,便见此情此景。
“住手!”他一个飞奔过去,用着平生最快的从谢执手中夺食,“公子忘记了这糖里有迷药!”
迷……迷药?
他缓慢偏头看向繁华,不确定地发问:“这里面有迷药?”他记得他昨夜,刚同她分过糖。
繁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这饴糖里就是有他下的迷药,她昨夜刚尝过。
“七喜!”谢执喊他,语气里带着难以相信的不可置信。
七喜在一旁看得眉心直跳,被念到名字后,立即解释:“是公子先前吩咐的,在糖里下迷药,头疾难耐的时候,直接吃上一颗,迷死自己就不头疼了。小的出门时,错拿了公子平日吃的饴糖,拿成了这个……”
谢执扶额,他已经不想说话了。
繁华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短暂的怔了怔,再看向谢执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他对自己倒是挺狠的,这种损招也能想得出来。
谢执将手中的饴糖重新包装好,他将桌子上的小二刚上的点心,往繁华那个的方向推了推:“对不住了。”
他在为昨晚的事情道歉。
谢执没敢看她,繁华看着他推过来的点心勾起唇角,笑意弯弯地说道:“没关系,我知晓你不是有意害我的。我还要谢谢你。因为你,昨夜一梦初醒,已是天亮。”
谢执抬眼看她,忽而平缓的笑了。
他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安抚的意思,她好像在说:
我懂你头疾难耐,发作时度日如年的煎熬,因此才会在糖里加迷药。
恰巧我昨夜里也遇上了人生难事,糟糕的境遇让深夜如万古长夜般煎熬。
感谢你加了迷药的饴糖,让我极快度过了糟糕的夜晚。
一如那盏相送的灯,一如那误打误撞的糖。
都是你对我善意的起始点。
时间仿佛静止般,谢执和繁华久久凝视着对方,未出一言。谢执因她这番话,瞬间收起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变回往日里的低沉持重。
鹤颐楼的春日宴上,刚好江南第一琵琶手登场,仙乐奏起。繁华被琵琶音吸引,回头直视前方。清风徐徐拂过二人的发丝,吹动着繁华身上穿着的葭菼色轻纱。
谢执的目光一直随她而动,看着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觅着一人的身影。直到她起身,与他告别。
“我该走了。”她站起身来,目光一直盯着楼下某处的一个位置:“我看见了,我要寻的人。”
谢执闻言不语,亦未好奇多看一眼她要寻之人。他正思忖着,心里揣着事。
繁华同他打过招呼后,便转身离去。她迈着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门槛处,谢执出声喊住了她:“朋友一场,你都未曾同我道过姓名。我叫谢十三,家中排行十三。”
朋友这词一出,谢执和繁华二人均是一愣。
一个十八年来,身侧之人均是以他唯尊,从不敢逾越。他有君王,有群臣、百姓、师父师娘义弟……却从未有过朋友。
一个十八年来,饱经苦楚,从未有人敢与她交好。
朋友一词,对二人而言是陌生的。
繁华侧身回头,身姿端正地站在门倚处,一缕清冷的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她身上。
“我叫繁华。”繁华一如昨夜在柴房那般,朝谢执行着他昨夜未曾瞧见的礼。
月白风清,裙裾飞扬。
盈盈福身完,她莞尔一笑,在迈出门槛前补上一句:“没有姓。”
作者有话要说:谢执:社死到当场做诗三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