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等了一夜,季宴安没有来。
甚至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他都没有出现过,也没收到季宴安消息。
她不敢往深细想,恰巧她这几日也病倒了,脑子里浮浮沉沉的,她就更不愿意去想季宴安为何迟迟无消息递给她。
这四日来,她高热难耐。在烧得糊涂时,全然凭着本能为自己抓药。甚至有一次熬药的时候,她晕倒在了灶台旁。等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她的屋内了。
屋子里没有人,桌子上放着熬好的中药,还有一支金步摇。
繁华不知晓是谁帮了她,金步摇又是谁留在此处的。
但是她心中却隐隐有个答案,这个金步摇是出自谁手。
临到第五日的时候,她的高烧终于退去。今日她终于不用带着病去干活了,因为爹爹要回来了。每逢爹爹修沐的日子,主母便不再会为难她。
繁华拿着梳子对着铜镜梳着发尾的发丝,自四岁入府到如今十八岁,这十四年来她都被困在这祝府当中。这里四四方方冰冷的墙是禁锢她的枷锁,她被困在这四方天地太久太久了。
久到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她轻摸着金步摇上的花纹,欲对镜戴上这金步摇,几番摩挲过后,她终究还是没戴上这金步摇,反而将它锁进了抽屉里。
如今的她,还不适合。
繁华将物品归置好后,她向那扇早已腐朽老旧的房门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屋外的阳光争先恐后从门缝中向她涌入。温暖的光辉照落在她的身上,衬着她洁白的裙摆熠熠生辉。
今日,必然会是一个好日子。
繁华早早便在大门口等候,往日里她的妹妹祝允棠也如她一般,早早的就在府门口等待着爹爹的归家。不知今日为何,祝允棠迟迟未曾出现。
她未曾了解祝允棠今日为何不同她来争爹爹,爹爹的马车便如同往常一样,在酉时一刻出现在祝府前。祝愿全掀开马车帘子,一抬眼便看见繁华候在府门前等他。
“爹爹!”一见到祝愿全,繁华那双漂亮的杏眸瞬间弯成小月亮。她微提起裙摆,激动地朝祝愿全小跑而去。
祝愿全温和朝她一笑,同样那一双沉静睿智的双眸也一块弯成了小月亮。他乐呵呵的细心叮嘱她:“慢点慢点,爹爹在这。”
每逢这一刻,便是她人生中最欢乐的片刻之际。
繁华在离祝愿全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住了,她笑靥如花地看着祝愿全。他们父女俩人,长得最像的便是这一双漂亮的眼睛。
“爹爹近日可安好?女儿可想念爹爹了,日日盼着爹爹归来。”繁华上前一步主动帮祝愿全去拿他的包袱,祝愿全顺手递给小厮拦下她的动作。随即他笑吟吟的示意繁华跟着他入府。
繁华的目光紧紧跟着祝愿全走,守门的小厮殷勤向二人问好,道了句老爷、大小姐。
“爹爹在宫里什么都好,陛下很照顾爹爹。倒是你,爹爹在宫中一直放心不下你,最近瞧着可是瘦了。若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同爹爹说,爹爹做不到的事情,还能求陛下帮你。”祝愿全说完,脸上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
他在宫中一待便是差不多一月,与家中亲人聚少离多,每月只有短短的两日休沐时间。
听闻此言,繁华的眼中瞬间有了水汽在氤氲。她特意在出门前上了一层妆去掩饰自己的病容,谁知爹爹还是一眼便瞧出她的不妥。
“爹爹,女儿确实有一事……”繁华犹豫着要不要同爹爹找个无人的地方,状告主母打算让祝允棠代她出嫁一事。她尚且还在犹豫时,就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大老远的就听见祝允棠摔东西哭闹的声音,主母院子里的下人个个都低垂着脑袋。
“我不要入宫,谁要嫁那个暴君。”
“他就是一个孤家寡人的命,他克妻克妾克亲人。我要是入宫了,肯定也要被他克死的。”
“而且他性情冷漠狠戾,阴晴不定,毒舌的狠,文武百官都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过。”
“我要是入宫了,我没被他克死,就要先被他的唾沫淹死!”
“让我入宫,还不如让我一条白绫吊死得了。”
入宫?主母不是打着让祝允棠代她嫁给季宴安的主意吗?
繁华十分不解地看向爹爹,她并没有在爹爹脸上发现一丝惊讶之色,反倒她在爹爹脸上瞧出了几分愠色。
果不其然,她听见爹爹怒斥一声:“胡闹!”
屋子里的人顿时安静了,紧接着爹爹迈着大步伐快速向主屋走去,他在外头悉数都将祝允棠的话听了去,明了这是什么事。本来他今日回来,也是有意要劝说棠儿的。
“你有几个脑袋,敢如此非议陛下!陛下如若同你说的那般,你爹爹我日日同陛下一块,怎么现在还好好的!”祝愿全一改刚才温和的模样,严厉地斥责着祝允棠。
原本还在寻死腻活的祝允棠见到祝愿全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能委屈扁嘴地抽泣两声,“反正女儿不要入宫,让女儿入宫女儿就吊死得了。爹爹是陛下近臣,就不能同陛下讨个赏免了女儿入宫吗?”
繁华紧跟着祝愿全来到屋子内,祝允棠此刻心思全在入宫这件事上,并没发现她来了。反倒是主母江氏狠狠瞪了她一眼,眼中的怒火快要将她点着了。
繁华不由装作害怕温顺的样子,缓缓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上。
祝愿全并没有留意到妻子同繁华的小动作,他正气头上,努力去劝说祝允棠入宫选秀。
繁华仔细听了一会,终于理顺了发生了何事。原来就在她病倒的第二日,文武百官联名上书请求陛下选秀填充后宫。新帝一人纵使一张嘴再厉害,也博不过一群人。最终便有了这适龄官女子入宫选秀之事。
祝允棠今年已经及笄可以谈婚论嫁了,且她是祝府上了族谱的小姐。这入宫选秀,她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想到此处,繁华不由长舒一口气。
她前两日还在忧愁主母要将祝允棠代替她出嫁一事,今日这事竟然迎刃而解了。因先前主母阻拦不让她上族谱,因此这入宫选秀的好事自然是轮不到她的了。
多谢陛下遥解她今日之困!陛下是她和爹爹的大恩人,繁华决定在下次上香时,替陛下也上三炷香。她要求菩萨保佑陛下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急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厮顾不上禀报直接进了屋子里,附在祝愿全耳边一顿耳语。祝愿全听后脸色大变,指挥着小厮:“快去拿我的药箱!”
小厮:“已经吩咐人去拿了。”
祝愿全急匆匆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指着祝允棠道:“你的事,回来再说。”
祝允棠吓得往江氏身后躲去。
繁华已经见怪不怪这种情况了,肯定是有身份高贵的贵人出事了。她见爹爹已走,也就不打算继续留在此处。
她刚打算行礼告退,主母江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戴着护甲的食指轻挑起她的下巴,阴恻恻地盯着她那张脸,语调冰冷地道:“刚才你是在嘲笑我儿吗?”
尖锐的护甲刮得她的肌肤生疼,繁华微皱着眉,讨好示软楚楚可怜道:“主母,我没有……”
江氏的护甲一甩,在她的下颌的位置划过一条长长的血痕。繁华下意识地捂住疼痛的位置,手心里很快有湿润的液体顺着她的脉络,流入胳膊肘处。
江氏心里头十分气不顺,凭什么她的女儿要入宫陪那暴君,而繁华这个贱人却能嫁给心上人做状元郎夫人。先前她还苦心谋划着,让她的棠儿去代替繁华嫁给季宴安。
如今看来,一切都要打水漂了。
“给我将她关到柴房去,我不想再看到她这张脸。”江氏厌恶道,底下立即就有婆子作势要押着繁华去柴房。
繁华轻垂眼睫,捂着伤口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在害怕。
可即使再害怕,她也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这十四年来她已经走了千次百次,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条小径这个地方。
简陋破小的柴房就在眼前,繁华在距离柴房十米处的位置停下。身后的婆子驱使着她赶紧走,繁华立在原地不动,伤口处的疼还在叫嚣。
繁华看着漆黑一片的柴房,心中生了些异样的心思。她低着声音可怜道:“嬷嬷,能否为我留盏灯。”
“呵,你这条贱命还没这油灯金贵呢。留盏灯,等你死后将你烧成灯油?”
那婆子冷嘲热讽的时间里,就有另外的婆子禁锢着她的双手,狠狠将她按死押着她往柴房里去。
“嬷嬷,能否为我留盏灯。”她祈求着,声音里带着些哭腔。
她只是想要一盏灯……
她真的受够了伸手瞧不见五指的黑暗,还有看不见的鼠类虫类在耳旁爬叫的声音。
她一直都活在黑暗里,但不代表她不渴望光亮。
“为我……”她双唇上下启动,押着她的婆子将她仍在地上,她勉强用双手撑着以免脸着地。
她斜着抬起头,看着外头的婆子将柴房门逐渐合上,一块带走的是她渴望的光亮。
她看见有一双黑金色的长靴隐于对面的树下,她执着的低喃着:“留盏灯……”
房门合上,她的视线一片黑暗。
夜色已至,柴房高高的小小的窗户阻拦了外头的光亮。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经过刚才那一摔,她的手掌和膝盖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害怕得紧紧捂住自己的伤口。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一直默念着这句话,她并没有睡着,噩梦却一直围绕着她。
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直面的黑暗。
咚咚两声自窗户边传来,像是有什么物体被人用力地往木头上狠狠一戳。
繁华怯生生地从双膝里露出一双湿润润的杏眸,仰头看向窗户的位置。
那儿散发着微弱、暖黄色的光芒。
门外有两个不同的嗓音在对话:
“公子,这姑娘不是要一盏吗……”
“闭嘴,聒噪。”
繁华无法置信地站起身来,她垫起脚尖伸出手去够被插在木窗上的光亮。
禁锢她的窗棂太高,她再怎么努力却怎么也触不着。但那光亮妥实照亮着她,这便够了。
她望着窗外的那束光,不由自主地笑着。
原来也有人,会为她留一盏灯……
作者有话要说:谢执:两盏灯不是孤的极限,只是孤当时拥有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