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道声音的显然并不是林婳一个人,林峥也听到了,他往外头看了一眼:“这声音听着好似有几分熟悉?”
林婳不顾手上的鲜花饼,将筷子放下,忙将林峥拦住:“哪里有什么熟悉的声音,二哥你莫不是糊涂了?方才还说我眼花看错了人,这会儿你自己反倒听不清了。”
林峥原本不过是感觉好像听到,听见林婳这样说,也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索性作罢。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酒楼的小二前来送菜,这次林婳拦不住了。他们这一处的门本就是虚掩着的,此时小二吆喝了一声知会他们,便推门进来了。
他们几人自然抬头往门口去看。这一看倒好,还真遇见熟人了。
这酒楼虽是新建的,可各种摆件装饰却丝毫不马虎。他们在靠窗的桌边坐着,与正门口正隔了一半的画屏。一旁是红木架,上面放着一个玉瓶,里头插着一株清新脱俗的白玉兰。
重叠之间,林婳正看见身穿雅致白衣的姜桓。难怪方才她在街上那么多人中一眼便能看到他的身影,这颜色太适合他了,银线描纹边锦绣,素雅又不会单调,正衬得他清冷脱俗。
林婳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知道外头人对他的赞誉,所以才会刻意挑这样称他的衣裳。
可她心中又清楚地知晓不是,他那张脸能将一切的装饰抵过,那张脸才是他上下最足以夸耀的清冷绝尘。
更何况,上一世的林婳也亲眼瞧见了,姜桓着红色,才是当真的郎艳独绝,天下无二。
林峥酒都醒了两分,与门口的晋王打招呼:“巧了晋王殿下,竟然来了同一个地方?”
“都说这家酒楼闻名,果真并非虚言。”晋王见状也走了进来。
前些日子林府纷至沓来的那些客人们就有晋王的一份,不过晋王身份特殊,去的时候也较他人晚一些,这是常事。况且他与林家大郎君素日有些交情,哪怕此时和林二并不怎么熟悉,这会儿也该进来。
“姜大郎君今日竟也有兴致出门。”林峥早在推门的时候便先看到了站在晋王身边的姜桓,无他,实在是他身上的那份冷然气质太过独特,好像凡尘中站着一位谪仙,想要注意不到都难。
林峥与姜桓交谈之时便明显生分了不少,实在是京城典范与败家子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先让他们两人亲近不起来。
好在一旁的晋王是个善言谈的,笑着接话:“谁说不是?今日我去姜府相邀的时候已经做好的被拒绝的准备,谁能想到一向不爱凑热闹的姜大郎君竟然答应了。”
一旁的霍以自然也和姜桓点头示意了一下,一样的差生见到优等生的不感冒。
相比较来说,这里最相熟的两个人是晋王和霍以,他笑着指着霍以:“我说什么来着?这京城中哪儿有了新的好玩的一定少不了你霍四。”
“今日咱们二人在此相遇,也算是臭味相投,晋王便别取笑别人了。”霍以半点儿也不尊重他。
晋王笑他:“往日也没见你这般不经说,今日上巳之日怎么就不一样了。”
说完,目光移向了站在霍以身旁的林婳:“林家姑娘在此,难怪。”他收敛了方才放肆的欢笑,规规矩矩地同林婳问好,说的话却不忘接着调侃霍以。
霍以这会儿不管他了,自己坐回了位置,挑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夹到林婳碗里,对她说话:“不用理他,都已经封王的人了,还这样不正经,你以后见着这样的人,要少来往。”
林婳笑着应了。
她自小便胆子大,身为林相家的独女,便是皇子也让她几分,和霍以在一起又是出了名的爱闯祸,所以也不担心得罪人。
果真,此时晋王也不生气,反倒是对林家姑娘身上那种不同于一般人家女儿羞羞怯怯的骄矜大方格外欣赏。
事实上,林婳在上一世的时候,常常和晋王打交道。
原因无他,这位晋王在姜桓还未入仕的时候便常常来府中与他谈论诗文,那会儿的林婳真是满心满眼都是姜桓,所以也敏锐地瞧出来,姜桓其实对这位晋王一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直到后来,他权势越来越大的时候,也和这位晋王走得越来越近。
显然,他们两人之间是有共同利益的。这一世的林婳才明白,晋王在姜桓尚为白衣之时便时常拜访他,也单单是仰慕他学识的缘故,更多的,是想要拉拢他。
如今的太子虽为嫡长,可却实在是位庸才,不堪大用,是以朝中有不少人都看好晋王这位智勇双全的皇子才是真正的继承大统之人。
他自己未尝没有这份心,毕竟,姜桓看似无权无势,可实际上,他的身后,是天下学子,是民心所向。得了姜桓的支持,何愁难以上位。
只能说,皇家之人各个都不简单。
如果是上一世的林婳坐在这里,她恐怕只会以为这位晋王是真心想要与姜桓做好友的。可现在的她却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脸上的笑意也浅了几分。
晋王来了之后自然是上座,姜桓是与他一同来的,两人也是相邻而坐,一桌人不尴不尬地吃菜喝酒。
霍以往姜桓那边看了两眼,被晋王逮了个正着,他笑道:“霍四像是平日里也常被家里人拿姜大郎君为典范说教,可是今日终于见着活的了?”
“谁说不是呢?往日教诲咱们读书的时候,还有个圣人贤人,左右是远在天边的人,姜大郎君一出世不得了,我娘恨不得我从出生时重来一遭。”霍以被他捉住也不慌,苦笑着玩笑。
“没有姜大郎君只怕你也是一样的受教诲,如今见到人之后你是找到借口了,反怪起别人的学识了。”林婳毫不犹豫地笑他。
霍以自己也知道是那么一回事,当下反驳不过,只好攒了劲儿的给她碗里夹菜,一筷子直接夹了桌上剩的最后一块糕点,对她道:“张嘴。”
林婳乖乖地咬住糕点,闭上了嘴巴。
霍以则满意地笑了。
从他们进来,林婳便没有说过几句话,这对于在场唯一的女子来说其实也正常,但倘若这人是林婳,便不大一般了。这会儿林婳话多了起来,全是霍以给挑起来的。
她方才虽然提及了姜桓,可连姜桓一眼都没有看过,那句话只是为了逗霍以。
从姜桓进来心情便不大好的霍以终于平复了心情,又和林婳笑着闹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向来是不会见外的,所以即便是多了几个人也不影响他们斗嘴。
姜桓将两人的玩闹看在眼里,淡淡笑了一下,像是也觉得这画面格外美好。
他还记得,那日他去林府拜访的时候,林婳被林相叫来见人,分明是一脸的不情愿,还要顾着礼貌规矩。见了他的表情更是难看,好像他是什么蛇蝎一般。
姜桓不敢托大,但京城中传言的不少姑娘心悦他应当是真的,可偏偏这位姜家姑娘见了他恨不得立即躲起来。那会儿他没忍住上前和她说了两句话,不想她更怯怕了。姜桓于是确定,这姑娘是有些胆小的。
可眼前现在的林婳,哪里有半分胆小的样子,和那日他所见分明判若两人。
所以,并非是胆小,只是不喜欢靠近他。
姜桓初步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内心其实毫无波动。旁人总说姜大郎君清冷不爱交际,其实他是早已经将这些东西看淡了,追捧与仰慕并不会使他傲慢,厌恶与惧怕也不会使他难过与焦急。
晋王早知道霍以护着林婳跟将来的妻一样,于是这会儿也问:“过几日林府学堂便要开了,霍四你这么讨厌读书,该是不去吧?”
霍以给了他一个废话的眼神,道:“谁说上学堂就非得是去读书的?”他理直气壮。
晋王反笑了:“行,是我多此一问。”
林婳却在这个时候目光落在了姜桓身上,按照姜桓的年龄和学识,这会儿应该是不用去学堂的,就像她大哥一样,不过也不乏有人慕名去听姜老先生讲课,比如晋王。
她总觉得这一世和上一世总有些细节是不一样的,所以现在还有些担心。
霍以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突然发问:“姜大郎君学识渊博,又是姜老先生来设课,想来是不必受这听课的苦?”
“家父设学堂之后,还有一些讲学之类的杂事需要我去处理,姜某只怕是没有时间去林府了。”姜桓如实说道。
“原是如此。”霍以点了点头。
林峥笑他:“你将别人都当成和你一样了?不用功便是要出去玩乐了。”
“姜大郎君我自然是比不得,但你与我功课一样差,林大这几日可又敲打你了没有?”霍以嘴上功夫不饶人,两句话反驳回去,朗然一笑。
原本冷寂的房间内,逐渐便热闹了起来。
林婳原先是很抗拒和姜桓再有接触的,哪怕是两人同处一室也觉得痛苦难受。可有了上一次见面,她对前世的事情释怀。这一次的见面,让她对姜桓也释怀了。
不管他们当初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一世的姜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只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姜大郎君,没有自己的干扰,他依旧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是一尘不染的如玉君子。
林婳只需要正常同他来往就好,只要不走上一世那一条路,什么都会不一样的。
这家酒楼的杏花酒酿得最好,林婳方才与霍以笑闹的时候也喝了几杯。
许是酒意上头,杏花酒熏坏了她的脑子,想通了之后的她,竟然朝姜桓那边浅笑了一下。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林婳快速将笑意转向霍以那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而姜桓,他愣了一下。
不过只是一瞬,他才唇角微微上扬,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又如方才一般与身旁之人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