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江颐道:“我家大长公主生前很喜欢与圆觉大师聊天,而圆觉大师年轻时候周游天下,连西域也去过。他老人家还有一本记录着自己周游列国的册子,内中就记录过这种症状。大约是说,有人原本康健,忽一日病倒昏迷,全身上下无伤痕,脉象正常,却卧床多年,只面有病容,眼珠内瞳孔缩小,全身肤色不变,但各处血管皆有隆起之状,而老王爷如今病卧多年,瘦成了皮包骨头,故而血管隆起也不奇怪,真要把脉也查不出什么,甚至于验毒血液里也验不出什么,故而只当生了怪病,令患者家人束手无策。”

她说话的功夫,谢懿已经上前去,轻轻扒开老王爷的眼皮,果见瞳孔缩小,与老王爷生病之前大异:“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颐道:“我当时跟在大长公主身边服侍,她在宫内受了老臣子的气,又自小在报国寺长大,便向圆觉大师诉苦,说真恨不得这世上有一种药,让这帮老奸巨滑的臣子们喝下去一睡不起,这辈子永远醒不过来。圆觉大师为了开解大长公主,便说起这世上的奇药,说是西域有种奇药名‘大梦不觉’,其实是一种蛊毒,乃是西域有个小国的公主为了留住变心的驸马,请国内大巫炼制,给驸马服下之后,驸马便在床榻上睡了一辈子,再不曾离开她。”

“当时,圆觉大师游历至此,觉得神奇,而他一向于医术之上精研,便打着中土高僧的名号亲自去见识了一番‘大梦不觉’,为着求到方子与解法,还治好了这西域公主心口疼的宿疾。”

“大长公主跟圆觉大师说说话,大师说他倒是知道炼制的法子与解法,只是一则自己于西域蛊术不懂,他又是出家之人,不便杀生害命;二则那西域公主犯了贪痴之念,强求无益,他才学了破解之法。后来便将此事当笑谈讲给大长公主听。”

“你可知解法?如何解?”谢芷枫已经忘了自己心心念念要驱离吴女离开自家弟弟:“你快说说,只要能办到的,就算打破头我也替你办到!”

江颐被二郡主握着手,只觉得手骨都要被她捏碎了,暗暗心惊她果然出自将门,手劲之大远非寻常女子可比,遂耐心解释:“二郡主,此事急不得,我须得再观察数日,才能确定老王爷这是不是真中了‘大梦不觉’之毒。那蛊虫每夜三更天必要在老王爷血脉之中游走,若外面动静太响则蛰伏不出,还是再等等吧。”

姐弟三人闻言,皆提起一口气,既盼着吴女所说是真,又怕希望再落空,皆怔怔立在老王爷床前不语。

当晚,老王爷房内众仆尽皆被遣出,谢懿亲自扒开老王爷全身衣裳,只留一条亵裤,并在床四周燃起一圈明烛,姐弟三人连同江颐一起守在床边。

三更鼓过,老王爷全身血管并无变化,然而胸口却悄悄鼓起一块,而那块果然如同江颐所说,开始在全身血脉之上游走,因着江颐叮嘱,姐弟三人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眼睁睁看着那块鼓起在全身游走,与此同时,老王爷眼皮底下眼珠子竟有转动的迹象。

谢懿紧紧握着江颐的手,谢芷枫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另外一只手还掐着弟弟的胳膊,唯独大郡主还能稳得住,极力克制着自己发出声音。

江颐的手被小王爷捏的生疼,暗骂这姐弟俩都是同样的毛病,非要把别人手骨捏碎才罢休,却又不敢弄出声响,以免惊动了这蛊虫。

直到一刻钟之后,蛊虫似乎游走得累了,才慢吞吞又爬回心脏。

谢芷枫喜极而泣:“总算知道了父王的病因!”她去推形同雕塑的大郡主:“长姐,长姐——”才发现大郡主肌肉紧绷,已近失声状态。

谢懿也好不到哪去,紧握着江颐的手,忽一把将她扯进怀中,紧紧搂着她,发出由衷感叹:“叶儿,你就是本王捡来的宝贝!”

这次谢芷枫没再反对,且态度大改,也不管江颐瞧没瞧见,深深向着她施了一礼:“还要仰仗陈姑娘替父王解毒,先前有无礼之处,我向你赔礼道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江颐好不容易从谢小王爷的怀抱里挣开身,神情凝重道:“二郡主先别忙着谢我,此事我还得先说清楚。老王爷病卧在床多年,也就是说,蛊虫为了活命,一时半会也不会把宿主折腾死,如果让老王爷继续这样昏睡,大约还得六七年才得解脱;但是若强行杀死蛊虫,老王爷虽能清醒,但大约……也活不长了。他的身体已经被蛊虫伤害太深,若无蛊虫续命,就……”

三姐弟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此事还要请三位细细商议斟酌才是,我先告退了。”

江颐回房休息,直到很晚都没听到小王爷的脚步声。

她心中有事,睡得不甚踏实,辗转反侧许久,才迷糊了过去,直到被外面的打斗声吵醒。

也不知道小王爷昨晚有无休息,却一大早在院子里与萧重练剑,当她推开窗户,他似乎立即便察觉了,过来跟她打招呼:“叶儿早,昨晚睡得可好?”

不知为何,江颐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关怀,她猜那是因为老王爷的缘故,反问道:“小王爷昨夜未眠?”隔着面具也瞧不见他不知带没带着黑眼圈。

“没睡着。”谢懿未曾隐瞒:“不但是我,便是长姐二姐都未睡着,我们三人在父王床前守了一夜,至今未曾下定决心。”

江颐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犹豫,解蛊的话老王爷活不了多少日子,若是不解的话躺着也还有六七年活头,他们是要清醒一阵子的老父亲,还是时时得见昏睡着的老父亲,也着实为难。

“这事不急,不如先放一边,反正过两日也要到皇帝陛下的圣寿了,小王爷不如先办这件事。”

谢懿也知道她的建议不无道理:“我们商议了一夜,也只能如此了。二姐今日要回侯府去,长姐倒是方外之人,不必进宫祝寿,这些日子便守着父王,等陛下圣寿过了再说吧。”

听涛院内老仆原先已经见识过小王爷宠爱吴女之事,原还想着经过二郡主昨日大闹之后,小王爷许会收敛许多。

谁知清早起来,小王爷在吴女窗前练剑,听得吴女起床,便围着她转,那模样恨不得要将吴女揣在自己荷包里才作数。

反而是吴女恃宠而骄,对小王爷表现的爱搭不理,还埋怨小王爷:“你手劲太大,离我远点。”昨夜骨头差点被这位爷给捏碎。

“我昨晚太过激动,叶儿别恼,我往后定然注意。”

一众老仆听得这对话,尽皆老脸赤红——瞧瞧,小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人心不古,现在的年轻人也太过奔放了。

当事人谢小王爷丝毫未曾察觉自己话中歧义,拖着江颐去吃早饭,这次是心甘情愿,且席间多次替江颐挟菜,虽然隔着面具,愣是让江颐感受到了小王爷的关心,假如她的直觉没错的话。

此后两日,谢芷君时不时便派人来请江颐过去。

大郡主性情平和端方,从不提江颐的吴女身份,亦或在吴国的经历,也不知是怕她去国离家太远,提起故国伤怀,还是有别的考量,总之很顾忌她的心情。

有时候聊起谢懿小时候的淘气,无可奈何之中也透着宠爱:“阿懿小时候真是淘得没边,有祖父宠着,还有宫里的先帝宠着,掀了屋顶都无人责骂,祖父还要夸一句掀得好,先帝还怕他从屋顶上掉下来摔断腿,竟派武师傅教他如何在高处自保……”

江颐几乎可以想象谢小王爷骄纵的幼年时代,对先帝与谢家第一代老侯爷宠孩子敬佩不已:“还从未听过这般宠孩子的,是我见识短浅了。”

谢芷君也露出笑意:“不怪你见识短浅,我在邺京这些年,也甚少听闻如祖父与先帝这般变着花样宠孩子的。”

大郡主似乎找她也没别的事,只是想排解心中烦闷,故而聊天也没什么固定的话题,除了拉家常,还有邺京之事,从宫里到各府上出名的趣闻,纯为博江颐一笑。

她虽气质清冷,但与之聊天却如沐春风,令江颐不知不觉间便彻底放松下来,听着邺国众权贵闹出的笑话,不由想起吴国众臣,于是捡能讲的笑话讲一讲,慨叹道:“原来人一得意便忘形,也不拘邺国吴国,大家都差不多啊。”

大郡主含笑道:“果然如此。”

江颐与大郡主排遣焦虑,回房之后还得试穿新衣,原是谢懿提起,皇帝听说他纳了一名吴女,故而让他带进宫去。

“我去见皇帝做什么?”江颐觉得奇怪:“我不过一妾室,按照礼数也没资格面圣啊。”

谢小王爷笑着解释:“许是陛下听说本王纳妾,觉得稀罕,这才叫进宫去瞧瞧,你也别觉得麻烦,陛下说到时候封你个侧妃当当,难道你不高兴?”

“高兴!我可要高兴疯了!”江颐板着脸将这句话讲出来,心想一个王府小小侧妃有甚可高兴的,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罢了,但想到能进宫见识邺帝的寿宴,且还能见到小王爷在殿前哭穷的场景,复又高兴起来。

到了万寿节的正日子,谢懿身穿亲王袍服,头戴紫金冠,带着盛装打扮的江颐一起坐着马车入宫。

他初初回京,也只面圣时入过一次宫,此次在宫门口下马车,反倒与携家带口的众臣相遇。

邺国众臣以往只知道谢小王爷不近女色,听说他要回京,有意结亲的人家此次早早让女儿打扮,只盼在宫宴上能给小王爷留下个好印象。

谁曾想,谢小王爷先下了马车,回头便向马车伸出手,随即马车里便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搭着谢小王爷的手下了马车,也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怎的回事,那女子脚一崴,便落进了谢小王爷怀中。

众臣:“……”

——谢小王爷红鸾星动,是几时之事?

事实却并非众人亲见一般,被谢小王爷牢牢搂在怀中的江颐气得磨牙,压低了声音骂道:“谢懿,你捣什么鬼?方才我明明走得稳稳的,你为何非要使坏让我差点崴了脚?”

自确定她有办法解开老王爷身上的蛊毒,谢家三姐弟对她都加倍客气,特别是小王爷近来表现殷勤,免不得加剧了大长公主的气焰,使得她更不顾身分尊卑,竟敢直呼小王爷大名。

谢小王爷也不恼,语声含情,还特意加高了音量,柔声道:“叶儿,你走路小心着些,万一跌着了可怎么好?”

江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提醒:“戏过了啊小王爷,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王爷兴致不减,揽着她的腰转头向相熟的朝臣打招呼:“翁尚书,许久不见;秦尚书,听说令郎前些日子让人在金凤楼被打断了腿,可是真的?”

秦尚书的儿子与他年龄年近,小时候两人没少别苗头,但由于谢小王爷背景雄厚,时常辗压秦小公子;若非后来老王爷病重,说不定谢小王爷便朝着纨绔的道路狂奔,许是如今也能与秦家小公子成为一对志同道合的挚友,共同祸害京中百姓。

秦尚书的脸黑了。

反倒是翁尚书慈眉善目,手抚长须打趣:“听说小王爷回京,微臣还未得见,没想到小王爷身边已有佳人相伴啊。”

谢小王爷语声洋洋得意:“好说,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