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叶姝都害怕一系列麻烦。
因此刻意疏远郁深的那段时间里,叶姝总下意识回避对视,做贼心虚地别过脸。
没做错什么事,却成了列车上躲避追赶的小偷,挤在拥簇的人群里,目光飘离。
哪怕多说一字,也成了惊弓之鸟。
当然,偶尔也会不自觉关注他的动态。她将那理解成一种愧疚、不安,一种拒绝者的负罪心理。
因为拒绝总是比答应更难,就像承认从没有否定简单。
想给别人多一点善心和肯定。
叶华没给她的,她总不能学他那般小气。
但郁深总是表现得过分乐观,还没开始,便已经认定她的意义了。先是对她好,她拒绝也不行。
再是把自己圈子里的兄弟朋友一股脑介绍给她,但让叶姝意外的是,江望川竟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你的?”
“我最要好的哥们。”
叶姝从没在这之前说过认识江望川,事实是她也只在大雪见过一次,送奶茶见过一次,还不算熟知。
一问郁深怎么认识的,他便开始没完没了。
絮絮叨叨说起哪次打架,他救了江望川。哪次他被打,江望川又帮了他。
生死之交,兄弟情深,要好的关系,似乎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更别说决裂。
不好拂他的面子,叶姝尤其照顾别人的情绪,便也一个个点头记住。
只是,最后她记得清的只有江望川一人。
常理来说,人海里记住一个安静腼腆的人是件顶难的事,但叶姝就是记住了他。
每次学校碰见,她都会扬起手,掌心向外,几根细瘦的指在空气中拨弄琴键般跟他打招呼。
“哈喽,江望川。”
前几次他都低着头,很小很轻的一声嗨,羞涩又慌张。
后面他学会提前在人群里捕捉她,在她抬头之前飞快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只有余光记得她失落收回的手。
时间久了,那双手便不再朝他抬起。
01
“我恨你。”
“我一样恨你。”
嘴里上一秒还在说恨的电影男女主角,下一秒便扯开束缚,倒进沙发跃然翻滚。痛苦快乐,融化在半分钟长的怪嗔里。
煎蛋似的声音嗞嗞作响,荧幕光映在叶姝脸上,她的表情只剩一道细薄的暗蓝轮廓。
影厅已经包场,郁深坐在她旁边,双腿交叠,偏着头时不时打量她。
枯燥无聊的爱情片,充斥出轨、背叛、和好的无聊情节。整整两个小时,画面不是做就是爱,大有要疯世界一起疯的姿态。
从前她看爱情片会流泪,对他来说那时候的电影也一样枯燥,搞不懂大多女人为什么感性。
现在她已经不哭了,他也搞懂怎么利用女人的感性。
错误是她的,错路也是因她而走的。她该对他的一切负责。
水一样温柔的她,身上天然就有一种母性不是么。
电影谢幕后,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问她,“芝芝,你恨我吗?”
她僵了一瞬,抽开手说:“恨。”
他明白那只是她暂存的一丝理智,崩溃进度还有百分之十。
低下头,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也恨你,更恨你爸逼着我离开你,也很我自己错过了你。”力度要把她捏碎,语气却跟说我爱你一样郑重。
她不再挣扎。
电影是他挑的,以为她还喜欢。
但他从没有好好看过电影,他全程都在看她。从越来越丰腴的上半身,到纤细如往常的小腿。
郁深不断庆幸,重逢是在夏天,冬天可能对他都没这样的吸引力。
夏天是一种象征:烈日,高考,校服裙。
还有他从邻居家偷走的一筐甜橘,憋着兴奋,夜色里踩小路逃走的满载而归。
02
“电影里的男主角出轨,最后女主角还是选择原谅他,你觉得她是不是傻?”他边切牛排边点评,“答应我这个前男友来看电影也是出轨,你觉得江望川会原谅你吗?”
“这不是出轨。”
“那你为什么赴我约?”
“我只是想来跟你好好告别一次。”
“刚才我牵你的手,你也没松开。”
郁深拿过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望向她的眼睛的带着打趣。
见她有要生气的征兆,他连忙举手投降,万般宠溺地哄着,“好好好,我不这么说。”
温柔得要把全世界塞给她。
餐厅里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服务员推着鲜花和贺卡,还有一个精美蛋糕来到面前。
她的脸上满是笑容:“郁先生,您是我们餐厅尊贵的VIP顾客,我谨代表我们全体员工,真挚地祝您生日快乐!”
他诧异地说了谢谢,转过头看她时眼里又恢复黯然,“没想到这么巧,以前生日都是你陪我过的。”
“是有些巧。”
“因为你爸分手后,我就再没过过生日。说来挺怀念的,还记得大一那年吗,你给我过生日,我们一起做的蛋糕,跟这个好像。”
叶姝未置一词,沉默着等他继续说。
他却孩子气地点燃蜡烛,自顾自喊着要许愿的话。
“我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
“希望能有一个机会让我们回到从前,好好弥补你跟我的错误。”
叶姝怔了怔,所谓好好告别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嘴里。
其实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告别。
为父亲的错误道歉?她凭什么。
代表自己道歉?他又凭什么。
想起电影中这样说:人呀,都会犯错的。她原谅他,给他一次机会,其实是她在放过自己。
你看,连电影也在为他开脱。
03
自茶馆见面以后,他经常带她去逛街,看展,也没再说过任何轻贱她的话。仿佛晚会见面说的那一句“陪我睡”,只是妒夫气急败坏的产物。
他又爱她了,前提是背离大庭广众。
只不过占有欲太强始终是他的缺点。
逛街的时候兴起,他会举起手提的一串购物袋,“江望川跟你也这样吗?”
叶姝不答,闪着光影的雾眸直视他,“江如怜跟你你也这样吗?”
于是他不再说话。
她从不问他什么时候跟江如怜分开的傻话,他却会问她为什么还不离开江望川,还许诺她一套京津的房。
太入戏,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穷得只能出卖身体的下九流。
“你想我离开他吗?”
“想。”
“你们不是兄弟?怎么感觉你很讨厌他。”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兄弟妻,不可欺。”随后低下头,想吻她,她头一偏,按着他的右手躲了过去。
见他眉心一蹙,叶姝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不经意般问他,“你手怎么了?”
他也没什么心情再逛街,只沉下眸色,望着她的目光幽冷又诡谲。
“没什么。”
告别一天日光回家前,他递给她一张黑卡。不知道里面具体多少钱,叶姝没有收下。
倒不是她装清高,是她知道这笔钱只会让她摊上麻烦,江如怜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他却误会了,当她是拉不下面子,毕竟连个吻都不肯给他。抗拒的身体,心里依旧存在着他,或者也存在江望川。
——他从不主动跟人讨糖吃,一般他会叫糖主动送上来。
04
飞机落地京津,江望川没回公司落脚,直接让裴濯把他送回江景别墅。汽车拐几个弯,穿越暖光闪熠的喷泉池,车身恰好擦过一辆红色跑车。
醒目得很,跟团火似的,唰唰飞过去,即便夜里也十分闪耀。
裴濯平时挺爱关注车的,没忍住盯着前面红蓝双牌的车看了好几秒。越看越觉得那车牌眼熟,心里有了个猜测,将信将疑的。
他眉头紧紧蹙成一个川字,“江总,那是不是有点像郁总的车?他怎么会在这里……”
后座男人原在闭目养神,闻言,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墨洇的眸子,望向前方汽车。
跑车轰鸣向来躁动,出现在公司楼下是引人注目,出现在这里是引他注目。因为车里走下的身影他最熟悉。
像是某种刻意的挑衅。
虽然裴濯才来公司不久,并没见过叶姝,但公司里并非没人讨论领导的八卦。
尤其茶水间那一小团熟面孔,男男女女都有,常聚在一起小声讨论。
裴濯有次经过,就在同事手机里看到了叶姝的照片。
身段是真不错,脸也长得精致,跟明星似的。
人多的时候,他听到的都是人们夸她漂亮,要是有那样一个女朋友做梦都会笑醒。
去洗手间的时候,他听到的都是她手段厉害,江总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都被折服。
看清前方开门下车的女人,裴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那不是——”
猛然刹住车,嘴里的后半句也便没再出口,被他死死压着吞进肚子里。
言多必失。
更何况在江望川手底下干活。
后视镜里,江望川面色白得得可见淡蓝血管,两只沉黑的眼,冷清清的。虽然面无表情,连一丝生气和醋意都没有,但周身气压明显低了下来。
裴濯心底爬上一丝恐惧。
脑子飞速转动,犹豫是停在这里还是继续往前。刚想问他要不要下车去跟郁总打声招呼,江望川却已经兀自打开车门,长腿一伸,先下了车。
裴濯连忙下车,“江总——”
“明天你去人事报到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裴濯懵了懵,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啊?”
而他也耐心地多说了一句。
“意思是,你以后不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