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7

“喂!”

嚣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巷空荡荡,回音空灵,乌鸦一般旋于头顶。江望川扭过身去,对上一双浮肿又张狂的黄豆眼。

“就是你,穿校服的那小子,过来过来!”

傍晚,长而寂寥的小巷里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今日他出校门晚了些,大多数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

只有丁点儿暮色在天边悬着,浓厚的蟹青的云涌入。奇妙的撞色,像死亡做着渗透运动。

江望川站在原地没动,变声期刚过的嗓音带着一丝青涩,听起来温温的,“找我有事吗?”

“叫你他妈的过来,你聋了?”

“没聋。”

“那你还不动,是瘸了?”

这回江望川没再说话,转身迈着长腿走了。

身后的胖子气得一愣一愣的。

他还从没被人这般挑衅过权威,仗着自己身宽体胖,肚皮一抬,三步并两步走,跑上去欲拽住江望川的书包。

“你他妈的臭小——”

子字还未出口,江望川却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往边上一个闪身,他便扑了个空。

脚还往前趔趄两步,恰好踩到湿滑的青苔,直直“砰”的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啊——”

惨叫声十分嘹亮,江望川走过去,居高临下,清隽秀气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真吵。”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他还是走那条小巷来学校。黄豆眼胖子带着一群五颜六色头发的男人,抡着钢管把他堵住。

江望川转身打算往回走,路口又闪出来几个黄毛。臂膀结识,胸肌发达,路被堵得密不透风。

黄豆眼嚣张一笑,“臭小子,还想跑?”

江望川冷冷问:“你们要干什么?”

黄豆眼跟身边的红毛对视一眼,将钢管往背上一带,“最近哥几个没钱花了,给点。”

“凭什么?”

“凭老子棍棒底下出孝子。”

江望川扯了扯嘴角,“这是学校。”

“瞎子,没看到他们都没穿校服么?”黄豆眼指了指前面几个男人,“校外的,谁管得着?”

什么人都敢跑出来欺负人,江望川没动,手还是揣在兜里,“不想给你。”

“那你是想挨打咯?”

江望川压根不回他话。

这目中无人的样子直接激怒了黄豆眼,手往上一抬,大喊道:“兄弟们,给老子抄家伙,打断这个小崽子的腿!”

看着是个脆皮鸭,但实际打起来还是挺抗揍的,往他身上踹,愣是一声不吭。

黄豆眼挥了挥手,让小弟们停下。摸着下巴慢悠悠荡到地上苟延残喘的清瘦少年面前,用钢管戳戳他的脊背。

“他妈瘦得跟个排骨似的,也好意思跟我们打,信不信我把你打废!”

一阵绵延不绝的哄笑漾开。郁深刚好路过,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眸子一深,连忙跳下自行车。

“小马哥?小马哥,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我兄弟!”

黄豆眼眉头皱了皱,“你兄弟?”

郁深忙从兜里顺了一包烟出来,递到他面前,“别冲动,肯定有误会。”

“得罪了我,还能有什么误会。”

见这招不好使,郁深忙压低了声音,“别惹他,说真的,这小子身份很特殊。”

“怎么?”

“他家里是京津有头有脸的江家,有钱有势。我前段时间刚好看到他从那兰博基尼上边下来。”

黄豆眼将信将疑,“他妈江家人会来这上学?不早去那什么莎普爱思贵族学校读了!”

旁边的红毛迟疑了一下,小声提醒道,“哥,是伊洛斯贵族学校。”

“……”

空气安静几许,郁深看了地上的江望川一眼,把小马哥拉边上去,“哥,消消气,得罪了江家肯定不好受的。你这回放过他,改天我给你介绍几个漂亮姐姐认识,成不成?”

知道他模样长得不差,女人缘好得不行。小马哥搓了搓手,半推半就地点点头,“你的面子我还是给的,下次叫你这哥们别那么轴,出来混的,圆滑点好。”

“是是是,您说得对。”

送走那群难缠的人,郁深走向江望川,向他递了只手。少年抬起头,灰头土脸,白皙的肌肤上深深浅浅,满是青紫。

手掌交握,他从地上起身。

略微沙哑的声音,开口第一句话并非道谢,“我不是你兄弟。”

郁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不定以后会是。”

01

从托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云层烧起一丝淡红,边缘浸着黄渍,像撕开的一瓣橘子皮。

渐渐入夏,相比三四月,空气中少了几分沉酣。

叶姝翻开手机,准备给江望川打电话,一抬眼便见他倚在迈巴赫车门边上,向她招手。

暮光半明半暗,夹着晚风,煽动他深灰的衬衫。偶尔冒出的一丁点落寞,火星子般闪烁。

说来他浑身没什么缺点,尤其在赴约这件事上,只有提前,不曾延后。

近乎完美的人,总让人有种梦感。

叶姝一路小跑过去,碎发从鬓边抖落几绺,“怎么还来接我了,路这么远。”

“叶小姐懂得心疼我,也算没白费。”边说边替她打开车门。

叶姝忍不住笑了,弯身钻进车里。

在一起前,他倒没这么油嘴滑舌。说得最动人的话也只是,“我不介意你那些过去。”

乍看他是滩浅水,往里探上一点,便深不可测。有时叶姝觉得他是危险的,但他的确没做过任何危险事。

有钱人一般没这么有耐心,在一起的头一天便下榻酒店,势必把床单滚得稀烂。

或许江望川是真爱她。

但叶姝常想,男人的爱太易贬值,最不值钱。

安静的时候她爱抛出一点家常话,就像土豆炖鸡那样质朴,“最近公司不忙?”

“忙,但接女朋友比较重要。”

说话的时候时候他瞥了车前一眼,风挡玻璃外闪过道黑影子。天太昏,虽看不清楚,但有些眼熟。

系安全带的手忽然顿住,“那是郁深?”

叶姝僵了一僵,眼皮蓦地突突直跳,缓慢地抬起头来。

明珠托养院几个大字分外惹眼,大门后只有一些换班的医护人员穿梭。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呼吸往下沉着,她看向他,风轻云淡的脸上有丝小小的错愕。

“是吗?他怎么会来这?”

“也许是我看错了。”

引擎发动。他的脸埋在暗处,看不真切,嗓音也在轰鸣震动中化成雾,变淡变轻。

叶姝偏过头看车窗外,天光彻底暗了下去。

02

周五那天,叶姝没去赴约。

金一页知道她的打算,特意乔装。墨镜口罩帽子,一个不少,戴好了便躲在车里观察对面酒店的动态。

七点五十分,郁深风光无限地走进酒店,前台哈腰迎接,显然是位常客。

八点五十分,郁深脸色阴沉地从酒店出来,连带对工作人员态度都变得暴躁。

电话打爆了叶姝手机,只可惜,她故意提前打开免打扰模式。于是一通电话都没打进来,屏幕亮了几下,便无声息。

好不容易得空,她拿了本书,点亮床头灯坐着看。一页纸还没看完,身侧手机忽然响起急促铃声。

是江望川的。

男人正在浴室里洗澡,自是没空接。叶姝放下书,伏低身子去够手机。

刚想起身拿给他,但瞥清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时,手心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郁深两个字,格外熟悉。

联合不断震动的机身,某种诅咒般,续续催生她的恐惧。

平日里他们之间交流甚少,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江望川,要么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要么是故意为之。

叶姝几乎可以相信是后者,世界上并不存在太多巧合。

她点下接听,“喂?”

郁深的声音含着一丝阴冷,“你赶放我鸽子?”

一开口便是责怪,这反倒让叶姝觉得心里轻松许多。还是那般自以为是,她可从来不欠他什么。

换了个姿势坐着,这回她开口便是一副慵懒腔调。

“甩我的时候,我可没见你这么生气。”

“呵,所以你现在是逮着机会了,就来报复我?”

“不止今天哦,”她的笑声羽毛般落到话筒那边,“欠我的你以后得慢慢还。”

跟一只恶犬斗争,难免要做好受伤的准备。郁深没把她当成过威胁,因为玩物是死的,主人才是活的。

他好心提醒:“我怕你还没要到债就被吃干抹净了。”

浴室的水声渐渐小了去。叶姝无意跟他做口舌之争,欲挂断电话,临别时他像长了眼睛,赶在挂断之前发出一阵轻叹。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可惜啊——扔了怪浪费的。”

嘟嘟两声后,电话挂断,浴室的水声也戛然而止。

叶姝还没来得及理清他的话意,身后门把手忽然咯咯转动,传到她耳朵里,有种被刻意放大的空灵与惶恐。

她连忙低头把通话记录删除,又将手机按了熄屏,啪的一下扔回原处。

千钧一发之际,门打开了,携来一缕氤氲水汽。

“还没睡?”

男人嗓音响在身后,低哑醇浓,本身是种让人安心的音色。也许是叶姝心虚的缘故,只觉这声音沉抑,似是早已将她一切都看透。

她幽微喘着气,将床上散开的书页阖上,扭过身去看他,“刚看了会儿书。”

目光触及他不着一缕的胸膛,不禁怔然,这瞬竟也忘了紧张。

平日里他经常锻炼,不是没见过□□上身的模样,肌肉紧实,纹理分明。

只是今天到底有些不同。

也许是天气,也许是灯光。

世界上总存在一种催生荷尔蒙的因素。

他忽地叫了她一声,“芝芝。”

“嗯?”

脚步声沉稳,一如他本人,含蓄得像首要来回咀嚼才能读懂的诗。身上热浪滚滚,仿佛也随距离的减小袭了过来。

明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却让她有种电流穿过身体的酥麻感。叶姝的脸更烫了。

怔愣之时,他忽然俯身吻了她一下,教她跌入这片昏茫的山影子里。清清冷冷,起雾的傍晚,下雨的早春。

“别再这样看我。”他说。

会忍不住。

03

去浴室又洗了个澡,出来前江望川整整齐齐换上了睡衣。瞥了眼床上,叶姝乖乖躺在被窝里,腿直直伸着,看样子是睡着了。

刚准备关上灯,郑姨敲响了房间的门,“先生,有个您的包裹。”

江望川蹙了蹙眉,打开门。郑姨手里端着一个白色飞机盒,包装精致,但看不清装着什么东西。

“我的?”

盒子上面没有寄件人信息,也没写收件人,但填了他的联系电话。

隐隐感觉有些不同寻常,江望川支开了郑姨,“你先去休息吧。”

“好的。”

这个点不会有快递员派送任何包裹,除非是下单的外卖,或者同城急送。

同城急送,同城。

叶姝睁开眼,心里莫名浮起惶恐。想到刚才郁深说的话,她连忙翻了个身,从床上起来。

“嗯?”

江望川正在拆盒的手一顿,偏头看向她,“吵醒你了?”

不知道她是压根没睡。

“没有……”叶姝感觉自己脸上优雅端庄的表情即将瓦解,“这个包裹应该是我的。”

“应该?”他的眸光颇有深意,“什么东西买这么急,都快睡了还要?”

目光移到他手上的飞机盒上,叶姝视死如归般地说:“衣服。”

他长长哦了一声,也不知道相信没有,绅士地问,“需要我帮你拆么?”

“不用了,我自己来。”

撕开虚线,咔哧咔哧的响声回荡在卧室上空。江望川也没离开,就站在她旁边,叶姝感觉指尖不受控地轻轻颤着。

包裹里不知道放着什么,也许是她跟他当年的合照。往更残忍点想,也许是什么恶作剧的活物尸体。

盒子不算重,仿佛只有它本身的重量。

或许什么都没有,是个空包弹,郁深存心吓她。那样恶心的人做出这种事似乎也不足为奇。

她深吸一口气,将包裹开了点缝。

然而任她平日里再怎么巧舌如簧,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还是忍不住僵红了脸,在心里大骂他无耻下流。

盒里平躺着一件极其性感的黑色情趣内衣,面上还放着一张便签,上面留了寥寥几个字。

——找个时间,穿给我看。

叶姝咬牙将便签揉碎了,飞速藏进袖里。合上纸盒,她抬起头朝江望川挤出一丝温婉的笑容,“很晚了,我们先睡吧。”

这时候他倒不急不慢,细长的手指搭上盒面,略沉的重量压得叶姝心慌意乱,甚至喘不过气。

“不试试你的衣服吗?”

“不用了。”

“我帮你看看合不合身。”

不容置喙,再拦就有些做贼的嫌疑。

叶姝努力端着那副淑女模样。直到江望川打开盒盖,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诧的时候,终于还是出现了丝丝龟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江望川:(转圈圈)老婆为我专门准备了性感内衣也!

叶姝:不是,你听我解释……

郁深:是我准备的!

江望川:???

叶姝: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