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同一片夜空下,另一边的帐篷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室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精巧的梨花木案几上摆着一对明晃晃的火烛。五脚青釉瓷炉里,带着暖意的檀香一缕缕飘散出来。

眉眼清朗的男子身着宽大的素色寝袍,端坐在案旁,手执一卷《三国志》,正读得入神。

忽而一阵风吹进来,把烛火吹得剧烈晃动起来。下一瞬,玄衣侍卫仆仆风尘,掀帘而入。

男子放下书卷,揉着眉心,问道:“查得如何?”

“属下奉命在半路拦截了那老翁,跟他套话。可他称田三顺是他亲儿,在邕州入伍,然后便……睡了一路……

属下怕打草惊蛇,未敢强讯,一路将他送回。其家中也并无异样,确系当地民户。属下又去了县衙、州府,调看田家户籍以及田三顺入伍案籍,皆无异样。”

男子放下书,抬眼道:“底细倒是干净。”

“若真是崔相的人,自然会做全。不过……”

“嗯?”

“属下还打听到一件事,这田家,与当地大户董家有怨?”

“董家?”男人眸光微烁,“可是崔相那个爱妾董氏的娘家?”

“正是。董家系当地一霸,侵占百姓田产数不胜数。田家便是其一,田家长子也遭其毒打、重伤不治,于情于理,这田家都不应该……”

“青峰,人与人之间,绝非快意恩仇这么简单,尤其是扯上‘利益’二字。”

他缓缓站起身,踱了几步活松筋骨,语气颇为随意:“董家是崔氏在西南的一条狗,却不见得是一条好狗。”

青峰挠挠头,“属下愚钝,不解之意。”

“也罢。”男人单手负在身后,走至他跟前,“董家暂且不必管,眼下,先摸清这个田三顺的底细。”

青峰皱起眉,“那日,也许只是劲风与那小子投缘,我看他平平无奇的,不足为虑。”

“平平无奇?大错特错,此人高深莫测!”

“什么?”

“你走后,我命人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此人身上诸多诡异。他时常在夜间偷偷出营,去往江边,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看见。”

“他或许是半夜热醒了,去江边冲个凉。”

“他又不是个女人,这军中都是男人,冲凉还要小心翼翼避着人吗?还有,暗卫离他足有三十丈远,都能被他察觉。”男人双眼微眯,“此人是绝顶高手,却毫不显于外,不可大意!”

窗外,夜色渐渐消逝,东方天际露出第一抹晨曦,金灿灿的朝晖洒向大地。

舍友们还在睡觉,王清就已经起床了。今天又轮到她去战场运送伤兵了,但她惦记护理的那几个伤员,尤其是被她缝合伤口的那人,她必须先去看看情况。

她来到医室前,撩起帘子,却刚好迎面撞上苏军医。

“三顺,起这么早啊!”

王清怀疑自己见鬼了。

这是谁,套着苏军医的皮,却慈眉善目,笑容如春风般和煦。那眼神,仿佛在看自己一线城市有五套房的亲爹;那声音,好像生怕吓死一只蚊子。

苏军医,他被鬼附体了?还是个好脾气的鬼?

话说,她最近似乎真的撞邪了。

天气热,活又累。一天下来,一身的脏污臭汗,黏黏糊糊的,晚上不洗洗根本没法睡。

所以,王清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来,去河里洗澡。

可是这几天,在她洗澡的时候,系统总会提示有人在附近。

但她一个人也看不到。

开始,她以为是手机出了bug,让它一遍又一遍地优化升级。最后,连系统都崩溃了,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不是它的问题。

可是,这样的情况却愈演愈烈了。

不知多少次了,明明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可系统就是提示有人在附近。虽说属性是安全的,但实在是太瘆人了。

这里可是战场,最不缺的就是……

她越想越恐怖,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弄点纸钱烧烧。

“三顺?”苏军医慈祥得叫人头皮发麻,“这孩子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没差了,绝对是换了芯子。这要放在以前,自己愣了半天不回话,对方铁定会唾沫星子乱飞骂她:“你耳朵聋了!”

王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还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回道:“我……来看看伤兵。这半个月轮到我去战场抬人了,我得看看他们再去。”

“不用去了!”苏医官猛得一拍王清的肩膀,吓得她一个激灵。

“三顺,你这般的人才,去做那种粗活,可太糟蹋了!”

“啊?”

“你还没吃朝食吧,走走走,咱们先去吃饭。”苏军医亲亲热热地揽住她,“从前,是我错把美玉当顽石,以后啊,你就留在这里,顺便也教教我……”

“不敢不敢,先生实在是言重了。”

于是乎,王清就一直留在了医室。她不必再做那些杂七杂八的粗活,而是与苏军医一同为伤兵治伤。

起先梁五他们听王清说这事的时候,只觉她被苏大夫打骂傻了,已经开始臆想那些扯淡的事了。

然而现实又一次亮瞎了他们的眼。

苏军医一改往日的态度,不但全盘接受了王清的无菌观念,还派了两个学徒,专门负责蒸煮消毒医疗用具。

除此之外,他还极其虚心地向她学习这些奇奇怪怪的外科清创、缝合、包扎等操作手法。

他人很聪明,而且学习用功得简直令人发指,再加上本身就有十几年的医学功底,不过几日,便能熟练地运用了。

王清想,尽管苏军医地位也不算高,但他的影响力也是她这个人微言轻的小学徒不能比的。等苏军医跟其他军医一研讨,这些现代的医疗知识就可以渗透过去了。

这样一来,所有伤兵的感染都能有所控制。

自己的坚持终于收到了成效,王清欣慰极了。

那天清晨,她又如平常一样,吃了早饭,便往医室去。

走到半路,看见苏军医朝她走来,她也像平常一样,跟他问好。

可是,今日的苏军医,却又变了个人。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变,这幅表情,才是他对她该有的样子。

“田三顺,你以后不准来医室了。”

“啊?”

“啊什么?”他鼓着眼珠子,仿佛一只□□,“耳朵聋?还是听不懂人话!”

王清一头雾水,她虽然也没指望苏军医能一直像吃错药似地对自己温柔客气,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还有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真的让她摸不着头脑。

“先生,为什么?是不是我治的那几个人,伤口恶化了?”

“你治的?”他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治过伤兵了,你就是个打杂的小学徒,哪来的这本事!”

这下,王清愈发怀疑他之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先生您忘了吗?之前你让我教您……”

“住口!”他龇牙咧嘴地暴喝,“你教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有能耐教我?给我听好了,以后你在战场抬伤兵就行了,要是敢靠近医室,我见一次打你一次,听见没!”

于是乎,王清就这么被稀里糊涂地发配到了战场上。

一日,天还没亮,王清他们就被叫去了战场。

此次我军趁夜强渡南盘江,攻破蛮寨,成功占据了对岸,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杀场惨烈程度远胜从前。

出去敌寨土城里堆尸成山,南岸也是遍地残骸,染红的江面上都漂浮着无数尸体,顺江而下,成为鱼蟹腹中餐。

王清他们一停不停地搜寻运送伤兵,直到太阳高悬头顶,还半点水米未曾打牙。

快正午的时候,火头兵送来饭食,终于可以歇息用饭了。

空腹劳作到现在,所以人都是又饿又累。军中体恤,今日的饭食也是加肉加饭。王清端着饭碗,却一口米也咽不下去。

她放下碗,长叹一声。

死伤惨重啊……

好在还有苏军医,他已经掌握了现代外科常识。无菌操作的推广,能很大程度上减轻伤兵感染。

“田三,怎么不吃?”梁五停了筷子问,“又在想苏军医的事?劝了你这么多次,想开点,咱们让人家攥在手里,也只能忍了。”

“我说你就是傻!”陈九也对她道,“人家的手艺,都是藏着掖着,生怕叫人偷了去。你倒好,还一股脑地全教了。如今好了,人家学到手,把你一脚踹了。”

梁五骂道:“你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别喷粪吗?”

陈九不服了:“我怎么喷粪了,我说的不是实话?”

梁五哑口无言,又劝王清:“你实在难受,气得慌,就骂他,骂他生个儿子没屁-眼!”

王清倒没有多难受,她的目的本就是推广无菌操作、降低伤兵感染,现在已经达到了。

至于别的,她并不在意。何况以她的身份处境,出风头、刷存在感绝不是好事。一着不慎,不光自己小命玩完,连带整个田家也要跟着遭殃。

只是,苏军医的心眼显然比她想象中还小,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属实让他玩明白了。

王清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即便之前有一些误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给他添乱,可后来也澄清了呀。

让她留在医室,可以及时救治更多的伤员,也可以减少他的工作量,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于公于私,都对他有利无害。

干嘛非得把她发配到战场上。

“田三——田三顺——”

忽听见有人喊自己,王清循声望去,原来是学徒刘二。

她站起来招手回应:“这儿!”

刘二几个箭步窜过来,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忙忙拉着她道:

“快快快……苏先生找你,要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