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睁开眼睛,入目是低矮的房梁。环顾四下,室内狭窄得叫人喘不动气,除了身下躺着的这张摇摇晃晃的破竹床,再也看不到其他家具。
自己这是……出境了吗?
要不都这年头了,国内哪还有这样的贫困户?!
她半坐起身,喊道:“有人吗?”
话音刚落,一个精瘦的汉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来,蒲扇大的巴掌照着她脸就招呼过去,“赔钱货,贱丫头,敢寻死,老子打断你的腿!”
王清被打得耳朵嗡嗡响,这谁呀,怎么还打人?!
此时又有一个妇女着急忙慌跑进来,母鸡护崽似地挡在王清身前,对男人低三下四地说:“当家的,别打了,把人打坏了,怎么跟董家交代啊!”
人?董家?交代?
完了,八成是碰上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了!
王清惊悚地打量起这两个人贩子来,只见男人包着黑头巾,左耳还带了一只大耳环。女人结了长辫子盘在头顶,一身黑衣长裙。看打扮,明显是少数民族的。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男人指着女人鼻子破口大骂,“儿子生不出,一天到晚拉着个脸哭丧似的,丧门星,老子的财运都是被你败坏的!”
“是我不好,要打就打我吧,别打她了!”
男人毫不客气地踹了女人一脚,“老子还有事,就先饶了你。翠翠,你要是再敢寻死,我就打死你阿娘!”
他撂下狠话,扬长而去。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把王清抱进怀里,“翠翠啊,你寻死作甚,咱不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吗?”
“翠翠?我?”
再次确定没听岔,王清推开妇女,目瞪口呆地指着自己。
怎么会这样?!
作为一头中医专业的医学牲,她刚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国内首屈一指的中医药院校硕士,本是趁开学前的假期去云南旅游放松一下,却不幸遇上山洪。
眼睛一闭,一睁,就成这样了!
花了半天时间,她才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她变成了别人,还穿越了,穿到一个历史上未曾记载过的时代。
此地位于西南边境,民族杂居,贫穷落后。目前所在的村子就是汉人与乌蛮人杂居。
这具身体的原主叫冯翠翠,十五岁,全家都是汉人,不过衣食住行受乌蛮人影响很大。
就在不久前,当地豪强大户——董家家主看上了冯翠翠,要买她进府做奴婢。
对于卖女儿一事,亲爹冯老三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签了卖身契。
除了卖身钱,董家还会再送给冯老三一个年轻漂亮的丫鬟。这么一个大馅饼从天而降,砸得他简直乐疯了。
王清做梦都没想到,白毛女的悲剧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
而且,自己显然更惨。
人家白毛女她爹是爱女儿的,被强逼的。这个冯老三,完全就把女儿当牲口,上赶着卖。
不过翠翠有个相好,叫凌云景,是个读书人,不久前赴京赶考了,他说会回来娶翠翠。
杨氏——翠翠她娘,虽性子软弱,但不愿让女儿后半辈子就这么毁掉,可又不敢、也自知劝不动丈夫,便准备让翠翠逃走。等到凌秀才考上功名衣锦还乡,女儿也就扬眉吐气了。
只是,女儿孤身一人,往哪里逃呢?
正当母女陷入困境之时,翠翠最好的朋友阿兰支招,说自己表兄要运货走茶马古道去蜀中,可以带翠翠走。
然而……
“翠翠,你到底为何要上吊啊?”
杨氏不明白,王清也不知道,她并没有原主的记忆。
若是走投无路也就罢了,可眼下明显有了转机,这可怜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突然寻死呢?
清晨,阳光暖暖地照进小村庄。王清一大早就起床了,麻利地挑着扁担去河边取水。
这一系列行为跟条件反射一样,估计是原主的日常。小姑娘看着瘦小,但力气不小,两桶水挑在肩上并不很吃力,可见平日里干了多少活,生生给练出来了。
一路上碰到的村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王清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冲人家假笑,脸都要僵了。
好在从杨氏那里了解到,原主似乎就是个不爱说话、憨憨傻傻的女孩,这才没让乡亲们看出破绽来。
故他们也如往常一般,还没等人家走远,就毫无顾及地议论:
“那董家家主,听说最喜欢祸害小丫头了,翠翠他爹真是黑心肠子,把亲生闺女往火坑里推。”
“董家看上了翠翠,不卖的话,人家硬抢,到时候人财两空啊。”
“咱们十里八乡头一枝花,就要折在那个老东西手里了。”
七嘴八舌,听得王清心里一跳一跳的,幸好已经有了逃离的出路。
等她回家的时候,杨氏刚做好早饭。
至于冯老三,人家贵为一家之主,正大爷似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边敲桌子边骂:“该死的懒婆娘,做个饭邋邋遢遢!你存心饿死老子?”
饿死怎么也没见你动一动?
王清翻了个白眼,帮杨氏摆好饭。桌子一条腿短了一截,嘎吱嘎吱地响。
冯老三第一个端起面前的陶碗,然而还没吃几口,又开始作妖。
他喜滋滋看着王清,犹如看着即将出栏、就等卖个好价钱的肥猪。
“好闺女,等你下个月到了董家,穿金戴银地过神仙日子,到时候可别忘了你爹我,是老子让你这只小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
王清差点把手里的粥碗扣到他脸上,她冷笑一声:“去给人家做丫鬟,这叫神仙日子?”
冯老三心情倍儿好,跟她解释:“不是干粗活的丫鬟,那叫什么来着……对,通房丫鬟,就是小妇。
董家家大业大,多少女人想跟董员外都跟不上,这福气落到你头上,多亏了你爹我!”
话到最后,他还煞有介事地拍着胸脯,一脸得意。
这副嘴脸,让王清想到那句名言——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从不是好脾气的人,本想着初来乍到不宜多生事,遂一忍再忍,可现下实在忍到了极限,于是冷语讥讽:
“哦呦,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闺女,让自己闺女去给人家作践,你可真是我亲爹。你这么羡慕,这福气要不给你?”
此言一出,只见冯老三那张沟壑交错的老脸仿佛黄土高原塌方,手里滚烫的粥碗朝着王清就招呼过来。
杨氏本能地替女儿挡住,打翻的粥全部浇在她手臂上,可她却顾不得胳膊上火烧火燎的痛意,连忙把女儿护在身后,“翠翠,快给你阿爹认错!”
王清说:“你的胳膊……”
杨氏只催着她:“快认错!”
“我为什么要认错,错的是他,你看他是个人吗?”
冯老三呆愣一瞬,脸很快涨成猪肝色,指着女儿道:“反了反了!不长心肠子的白眼狼,飞上高枝儿,就翻脸不认你亲爹了。”
他又指着妻子,“还有你,儿子生不出,却养出了这么个不孝的畜生!”
“生儿子生儿子,你家是有王位要继承吗?”王清眼风一扫,“我看别说王位,连个像样座位都没有,继承啥,继承你这身狗都不要的劣质DNA?”
冯老三一对红通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角肌肉抽搐得像中风,指着她吼道:“死丫头,今日不打死你,老子就不是你亲爹!”
说着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杨氏要拦,被丈夫一脚踹在地上,她一骨碌爬起来,抱住丈夫大腿,冲女儿喊道:“翠翠快跑!”
王清一溜烟跑了。
冯老三啐了一口,便拿妻子撒气,像往常一样,就要毫不留情地往妻子身上踹,仿佛脚下的不是妻子,而是一块死木头。
忽然一只碗砸在他脚边,随着一声刺耳巨响,摔得粉身碎骨。
他回头一看,只见死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提着柴刀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冯老三惊得一个趔趄,猛地倒退两步,指着女儿鼻尖直跳脚,活像一只峨眉山的猴子,“干……干什么……你……你个不孝女!要杀你亲爹!”
“你不是要打死我吗?来,同归于尽吧!”王清抡圆了胳膊,作势要砍,吓得冯老三撒腿就跑,二人一前一后围着桌子转。
杨氏从地上爬起来,慌忙从后背抱住女儿,“翠翠你疯了,他是你阿爹!”
王清本就是吓唬这只纸老虎的,毕竟要是动真格的话,自己绝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此刻便见好就收,举起菜刀冲着冯老三威胁:
“晚上睡觉小心点,再打人,我就把你头剁下来,挂到村口大树上。你也可以先下手为强杀了我,不过这样,董家的钱和女人你都别想要了。人财两空,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说罢把菜刀往桌子上一剁,冷哼一声,“你要是想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就老实点,别惹我不高兴。等我到了董家,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否则,咱俩谁都别想活!”
对面的冯老三彻底傻眼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杨氏挡着,这中邪似的疯丫头真的会砍死他。
一向逆来顺受、任打任骂的女儿,怎么会变成一头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或许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丫头已经死了,去了鬼门关,却又被哪个恶鬼附身,转阳还魂回来了。
她是地府里的恶鬼!
想到这,冯老三浑身直发毛,也不敢再作威作福,一声不吭地吃了饭就往外跑。
他走后不久,阿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