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姚瑶收摊,将锤头还给老板,长凳子也暂时放在老板的铺子里。
手上剩下三个发卡,二十多颗半弹,三根天下秀的烟,姚瑶找隐秘的地方数了数,今天赚了172块钱,100是骗子那拿的,他们俩加起来只能凑到两百块于是她和周海军平分了,姚瑶不在乎多或少,一百就一百块吧。
姚瑶把钱贴着花衬衣的袖子,往上翻几卷,露出一截纤细伶仃的手臂来,但剩下的半弹,发卡,天下秀让她有点为难。她家里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但是因为大家都没出过村子,手上也没几个钱,倒也没有出现过抢钱、让她拿钱出来干啥的情况。
但这些东西拿回家可就不一定了。
姚瑶不想在还没离婚的时候,让那群人发现她在赚钱。
周海军拍了拍胸脯:“没事,你就把东西放在我这,明早我们在金店外面碰头,我把东西给你拿过来。”
姚瑶茅塞顿开,点头:“谢谢你。”
周海军笑道:“哪里的话,本来就是多亏了你才有钱入账嘛。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姚瑶一阵失笑,两人走了一段路,在路过五块石社区的时候分道扬镳。
姚瑶回到踏水村的时候,路边有很多搬着小马扎坐在一起择菜的邻里,一看见姚瑶都露出八卦又鄙夷的表情来。
村子就巴掌大,加上孙家也不是个会吃哑巴亏的人,怎么也会想办法传出去的,姚瑶看见她们的表情倒也没惊讶。
如果这些邻里只是私底下背着姚瑶说,姚瑶也没有闲工夫理会她们,但奈何姚瑶几十年来懦弱窝囊的形象实在深入人心,几个人竟然舞到了本人的面前。
张玉芬平时嘴巴最碎,加上小时候抱过姚瑶,自顾自的将自己当成了姚瑶的长辈,看见姚瑶过来非但没有收敛还摆出长辈给晚辈训话的架势。
“姚瑶啊,不是我说你~”张玉芬甩了甩手上的水,目光挑剔的看着姚瑶:“你说我们这些在农村的出声的女人本来就低人一等,你好不容易嫁了个工人,每个月还有那么多钱,你怎么还要作?简直就是丢我们农村人的脸!你还是快去给孙国强道歉,求他回来继续过日子吧,不然就跟人跑了!”
旁边一起洗菜的显然相当认可张玉芬的话,闻言连忙点了点头,七嘴八舌的说起孙国强的好来。
“国强做人踏实,有钱也不乱花,还是村子里先买黑白电视机的呢。”
“孙国强每个月都把工钱工钱拿回家,现在的男人哪有把工钱交给女人的道理?他多么信任你啊,你怎么能让他失望啊。”
“国强还脾气好,从来不跟你大小声,也不会喝了酒发酒疯,还不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简直就是绝世好男人了!”
姚瑶听着众人如数家珍的说着孙国强的好,只想冷笑。
托当地男尊女卑风气的福,男人可以发酒疯,可以随意的打骂妻子,有的过分的还将姘头带到家里去。可怜的女人死守着“丈夫就是她的天”任打任骂日任由外面的野婆娘骑在头上,只想忍一忍就好了,有了孩子以后便为了孩子忍耐,等到了中年的时候,便想着这一辈都快过去了还要离婚不是惹人笑话,于是蹉跎了一辈子。
更重要的是当地风气对女性非常严苛和不公平,信奉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丈夫怎么对女儿都不管,但要是离了婚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说她没出息,连丈夫的心都抓不住。
说她不能容人,丈夫不过就是找了小三,肯回家就行了。
说她不懂事,男人爱动手怎么了,他可是撑起了一个家,夫妻之间动动手有小的摩擦很正常,过几年就好了。
总之全是女方的问题。
所以孙国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女人,简直就是好男人的典范了——可这本就是男人应该做到的义务!对陌生人施暴要被抓,但结婚以后男人合法施暴却被人如此认可,简直就是讽刺。
姚瑶不怒反笑,看着面前教育她的邻里:“你们知道孙国强一个月工钱又多少吗?”
忽然问这个干嘛?
众人都有点懵逼,张玉芬用打湿了的手拢了拢盘起来的头发,语调阴阳怪气:“干嘛?在村子里谁不知道你婆婆对外宣称孙国强的工钱有45块钱啊。就算真实工钱只有25块钱,也足够你过上好日子了,你倒也不用在我们这些邻里乡亲面前显摆。”
就连工钱只有25块都知道了,
但这些人依然不认为孙国强有什么问题,可见孙国强平时在邻里乡亲面前塑造的形象有多么好。
姚瑶眼睛里嘲讽更甚,她说:“既然你觉得25块的工钱多,那我就在你面前给你算一算账:孙国强的工作单位不是国营,每天在工厂食堂吃午饭都要用粮票,一次就要用一张一斤的粮票,一个月你算计算计要花多少张?”
刘玉芬还真在心里掐着指头算了算:25的工钱除去每次在工厂食堂吃的粮票,那就还剩……
姚瑶看她露出思考的模样,继续说道:“孙小宝一天一分钱,一毛钱的芝麻饼,高粱饴我就不算进去了,可是李群芳是个爱上牌桌的,一天都要花出去五毛钱,有时候上头了还要找老板借个两三块,算进去还有多少?而且孙国强还买了自行车,我将全部的钱都掏出去还借了我妈50块钱,你觉得25块钱每个月能用几天?”
这些话她在年念青的小院已经说过一次,今天聚集了村里这么多长舌妇在,姚瑶就再说一次,不怕这些话传不出去。
姚瑶面对哑口无言的众人,说道:“我每次都想方设法的讨好李群芳,但李群芳在外面怎么说我的不需要我再说一次吧?孙国强是在外面上班工作,但他是没有耳朵吗?周末在家的时候听不到看不见李群芳怎么做的吗?”
她们哪能不知道李群芳什么德行,有一次她们还亲耳听到牌桌上的李群芳提到姚瑶就啐了一口,说姚瑶小气每次才拿五毛钱,拿了她儿子的钱却不想孝顺公婆的。
可姚瑶是什么软包子性格大家都知道,这样一想确实有点惨。
刘玉芬有点尴尬,但她是个嘴硬的,是她先挑的头教育姚瑶这会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是不可能说软话给姚瑶道歉的,她飞快的跳过刚才的话题逮着一处就指责姚瑶:“你怎么能说公婆的坏话?难怪李群芳一直对你有意见,你要是做的好了李群芳还会说你?就算你公婆有点点不对的,但你也可以表现好点让她看见啊。”
一开始刘玉芬还觉得自己有点心虚,越是说到后面越是感觉自己说的非常有道理,逐渐理直气壮起来。
男人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下了班只想休息有什么错?
男人看到了怎么样,难道还要为了你指责当妈的不是吗?
孙国强选择置之不理肯定有他的考量,男人比女人大气多了,思考的层面也是不一样的,姚瑶有孙国强这样的老公竟然还不懂事,还要任性的将丈夫赶走,简直太不像话了。
最过分的是姚瑶还想颠倒黑白,企图糊弄她们。
她差点就上了姚瑶的当了!
刘玉芬顿时对姚瑶不满起来:“姚瑶你还是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总是找人家孙国强的原因,他再不对也是你的丈夫,丈夫就是你的天,你怎么能找他的不对?要我说昨天你当着那么多人赶孙国强走,他没有一巴掌扇死你都算好了!赶紧认错把人哄回来吧!”
最后一句话刘玉芬虽然是在劝,但也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表情里都带着幸灾乐祸。
谁让姚瑶让她在众人面前差点丢了面子?
刘玉芬都要等不及看姚瑶低声下气求孙国强回来的模样了。
之前姚瑶嫁给工人可是在村子里出了好大的名气,村子里就没有人不羡慕的,还有人说姚瑶家是祖上积德,她非要任性赶走丈夫,这不是傻子吗!
估计孙国强就算回来也不会好好待她了。
刘玉芬又是感慨又是同情,但想到自己过的一地鸡毛的日子,想着当初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姚瑶也和她一眼,又有点幸灾乐祸。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
姚瑶哪能不明白,她们已经被风气侵害,只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如果她不是经历了过去再回来的恐怕也会和刘玉芬一样。
这样想着,姚瑶心平气和许多。
或许是心里的不忿平和许多,她又听见失了真的声音传来。
吧唧吧唧好不热闹。
“我觉得玉芬婶婶说的对,是我不懂事了。”
姚瑶忽然改口,上前一步仔细瞧刘玉芬幸灾乐祸又同情的脸,还真让她看见不太明显的淡青色印子,天色暗了下来她脸上的印子不太明显。
“你家男人喝了酒回来就揍你,你也没有离婚,要我说还是玉芬婶婶有眼力见的,是个能干大事的。我自愧不如。”
刘玉芬脸上得意的表情一僵,摸了摸脸上的青印子,表情变得悻悻的。
她的丈夫黄磊是村子里做木工的,年轻的时候有几个钱,一个月还能买点叶子烟卷来抽,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是说媒的挺多的,只是他看不上。
后来刘玉芬18岁那年媒婆上门,说黄磊看上她了。当时家里正在筹备大哥的彩礼钱,听说黄磊愿意给5块钱的彩礼顿时喜出望外,让媒婆去给黄磊说彩礼钱要10块。
黄磊同意了,但刘玉芬的父母顿时又后悔把彩礼钱说得少了,竟然在结婚的当日拦着黄磊不让进门接刘玉芬,非要将彩礼钱加到20块钱才肯。
外面两家的亲戚还有村上来的宾客那么多,刘玉芬的父母非要拦着说不给钱就不让走,黄磊脸色难看,但最后到底是将钱给了。
最后可怜了刘玉芬在结婚夜被黄磊折磨的死去活来,身上青一片紫一片,在夜里跪下来向黄磊求饶。
第二天别人还以为是他们办事的时候太过激烈取笑她。
刘玉芬没有去找娘家人求她们主持公道吗?找了,可娘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让刘玉芬忍,学乖一点。她发现自己找娘家也没有用,就学会沉默,更加上赶着讨好丈夫希望他可以打轻一点,看见她乖巧的份上少打她一点。
从过去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刘玉芬心中有了愤怒:她被黄磊毒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孙国强又没打她,还把工钱给她,她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就是矫情!